我们可以从一个艺术家的创作中得出有关其世界观的局部判断，在比利时艺术家威姆·德尔瓦（ Wim Delvoye）那里，我们很难判断出什么带有罗曼蒂克意味的东西。他的作品也不给伪善留有任何余地，作为观者的我们无法回避而不得不去面对的是德尔瓦所说的那种对“身体的残忍”， 他用这种直接而嚣张的方式勾画和呈现人性，不带圆滑和世故。

德尔瓦曾让朋友在诊所中呈现露骨的性行为，用X光记录下来，再将X光片夹在有色玻璃片中，制作出一种带有中世纪彩画玻璃窗形式的效果。如此一来，人的肉体消失了，你看到的是亲吻着、爱抚着、互相取悦着的骨架和骷髅头。这种景象非常罕见，却又写实而逼真。他在北京经营了一家养猪场，售卖刺刻了纹身的猪皮和喂饱了的纹身肉猪。更有甚者，他还制作了可以消化和排泄的机器。“如果真的想要表现人的样子，你得去寻找人性。” 因此，德尔瓦的创作围绕两个中心展开：“一个是装饰的世界，充满条纹的优雅；另一个是排泄物的世界。” 这位艺术家认为两者区别不大：“装饰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种浪费。”

德尔瓦迄今为止最为知名的作品可能是《泄殖腔》(Cloaca)。这是一件大型装置作品，模拟了人的消化系统功能，作品以各种形态和化身存在。简单来说，它就是一件吃喝拉撒的机器。展出时，聘请厨师准备餐饭对其进行有规律地喂食，一般每天两顿；机器会尽职地将残留的固体挤压排泄到传送带上，这些排泄物再被真空塑胶袋包装，以每袋1,000美元的价格出售。

《泄殖腔》不仅仅是一种对浪费的沉思。一部可以生产粪便的机器被艺术圈接受并赋予很高的价值，这其实是对九十年代中期以来随着互联网和网络经济的兴盛而越来越商品化的艺术界的一种挑衅。在一个一切都可以被贴上价签当做艺术品出售的时代，《泄殖腔》得以广受认同和欢迎这一事实是对艺术系统本身以及被看做有价值的事物的讽刺。这件作品恰恰嘲弄了承载其呈现和操作的艺术内部结构。曾经担任新美术馆(New Museum)高级策展人的丹·卡梅隆(Dan Cameron)这样评论这件作品：“德尔瓦复制模仿了我们身体最重要的一项机能，迫使观众思考带有这种机能的社会不适感，希望他们能主动质疑为了隐藏自身而建构起来的精密而复杂的文化机制。”

在进行中的项目“猪皮纹身”和“纹身猪标本”系列中，德尔瓦通过在活猪身上刺刻纹身、将猪皮纹身和纹身猪作为自己的创作的艺术品售卖的方式，再一次挑战了艺术系统和我们这个社会的容忍尺度和价值观念。在猪身上刺青的行为招致了欧洲动物保护主义者的强烈反对，他因而在北京郊外重建了一家养猪场，把它称之为“艺术农场”。让整个操作更具有思想挑衅性的是这些艺术产品仍然在国际艺术语境中被展出和消费。当德尔瓦发现只有不在西方社会拥有纹身猪才不引发争论的时候，艺术本身的状况是否使得这种操作下产生的产品对于批评具有了免疫力，并且使得这种操作手段在系统中再次获得了某种积极的价值？德尔瓦不愿让我们继续对这种机制的潜在发展趋势视而不见，他选择以毫不遮掩的方式直接将之呈现在我们面前。《艺术农场》（Art Farm）记录了他在中国开办的养猪场的全部运转过程，由摄像机从三个角度拍摄。我们无法仅去了解这个项目中轻松的部分，或者只是看看漂亮的猪皮纹身，而忽视了它是怎么被制作出来的。这儿没有任何幻想和神秘。

除了《艺术农场》的三屏视频投影和一些猪皮纹身作品之外，德尔瓦还会在此次麦勒画廊为他举办的个展中呈现各种讽喻的产品，与我们分享他与艺术界和社会的对峙经验。他不断地质疑艺术系统的界限和既定秩序，证明了自己有能力创作出不仅仅是看起来抓人眼球甚至是装饰性的物品和雕塑，也能让它们拥有他希望我们在尝试理解艺术界的逻辑和我们存在的多面性时去思考的问题。

此次个展中还将呈现《克莉奥》（Clio）和《忒尔普西科瑞》（Terpsichore）两个作品（ 2001-2002年）。它们是由一系列夹含X光片的有色玻璃组成，X光片上记录的动态十足的情侣形象取自于他的“哥特风格”系列。这组作品由古希腊掌管艺术和科学、给这两种学科提供灵感的九位缪斯女神的名字命名，德尔瓦邀请自己的朋友在X光诊所呈现性行为，用X光记录下来，将之简化为纯粹的生理图式。此次北京的展览中， 也将展出 “哥特风格”的另外一组重要作品《混凝土搅拌机（按1:4比例复制）》 和《水泥卡车（比例复制）》（2008年） ，在这两件钢制雕塑作品上，我们可以看到精心刻绘的哥特风格图案。

有用与无用的可置换性是德尔瓦运用旧物品的原则，他把日常生活中看起来有用的物品转变为纯粹装饰性的物件，使之具有了与日常生活使用不同的价值。这些物品在实用语境下变得无用，但在艺术语境中却被赋予了视觉和艺术价值。比如他曾用手工制作的方式给汽车轮胎加上精细的花样设计，将其转换为纯粹好看的物品。

德尔瓦用他的作品为我们呈现了物理身体和社会结构的人性，我们看到的并不总是令人愉悦、温暖或者一般说来有建设性的一面，但其对我们的生存来说是同样有效和密切相关的。德尔瓦让我们这座社会工厂带来的不可见威胁暴露于阳光下，把它们置于艺术语境中，赋予它们文化的、以及因文化而具有的金融价值意义，以此思考和揭露文化工业机制。

此次个展零散选取了德尔瓦的一些重要实践以供观众获取有关其创作的第一印象，这些实践不过是德尔瓦艺术的冰山一角，画廊希望通过这次展览向观众介绍这位近十年来最为多产的艺术家。

文：卢迎华
翻译：苏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