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中,知觉把握住世界
像手抓住一块太阳般温暖的石头
——《序曲》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瑞典)
I dagars första timmar kan medvetandet omfattar världen
som handen gripa en solvarm sten
In the first ray of daylight, consciousness catches the world
Like a hand catches a piece of warm stone under the sun
Thomas Tranströmer (Swedish poet)
潘曦在绢上画画,她画女人的身体,每一个女人一幅画,她画她们侧着的身体,露着的后背,她画她们开敞的衣衫裸露着的鲜花般绽开的乳头,海棠般嘟哝的嘴唇。女人们鲜活的肌肤优雅地展现在半透明的丝绢上,潘曦为她们画上精致的内衣,金色的花纹,亮丽的蕾丝,而她们雍散的眼神飘然散落在画面之外,神态安逸地沉浸在她们自己的世界里 。女人们的神情自我,身体纯洁,有着德加笔下的舞女们一样的流畅的身体,却远离巴黎红磨坊的风尘冥迷;有时她们露着小鸟依人的娇气,有点自怜自爱;有时又豪情热辣,形体动作充满着性感的诱惑。
潘曦的女人们置身在各种颜色和花纹描绘出来的华丽的背景中,背景的强烈和精致有时甚至会胜过被她寥寥几笔勾画出来的女人们身体的轮廓,成为她们纤细骨感,花楚怜人的裸体爱惜的包裹。背景在潘曦的画中并不只是装饰, 它邀我们进入这些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女人们的状态中,夜空一样的深蓝色上缀着繁星点点,几滴豆蔻色仿佛无意间跌落在画面的留白处,都让我们疑惑那隐去面孔的女人此刻的心态。马蒂斯把跳舞的人放在大色块装饰的背景中,人的面孔造型同背景的颜色一起搅动着观者的视觉,将背景和主题通过色块上升到同一高度的美学体验,马蒂斯把它叫做“盲眼的美学”①。潘曦崇拜马蒂斯,她的画里装饰性的背景和画面上的女人同时都在调动我们的各路知觉。
潘曦的画乍看有着东方水墨画的洒脱随意,但当你仔细品味她画中的每一点颜色,每一道线条,相互纠结着的重重叠叠却又俨然是经过了画家严丝合缝的布局的。这不可预料中的慎密理性是潘曦的画带给我们的惊喜。这是潘曦自己的感受 , “你 知道我什么那么着迷于蕾丝吗?除了它精致梦幻的女性特质之外,我深深地被它潜在的重复有序缜密的逻辑所吸引。我迷恋种严密的逻辑性东西,很多东西看似随意其实不然。”②
这些承载着潘曦对艺术思考的女人体和艺术家本人一样置身在温暖和谐的环境中,身心徜徉在自由中,无论观者是谁,无论视线来自于何方, 潘曦的女人们都是在自娱自乐地享受着她们美丽的存在。潘曦不用模特,每一个女人都是存在在她头脑中,意想中的,但她起笔描绘她们的时候,这些女人身体的状态随时随地都是在和潘曦的精神状态相通的。我们可以在每一幅画中看到一个画家本人,画上女人的坐态站姿,抚摸自己身体的手,垂散至肩的发丝,画面上的每一团颜色,每一笔线条都真实地承载着画家的心路。我们的目光跟随着画面上女人身体的曲线禁不住舞动起来,心想做这样的窥视者 (voyeur) 是心神愉悦的体验。
潘曦二十多年前从师于俄罗斯最富声望的壁画专业大师,以最严谨的态度和方式学习了整套西方绘画传统,那双曾经抡着大锤敲打乌拉尔山的旷古岩石来获得最真实的马赛克的手,如今抚摸起丝绢来却是那样得心应手。用丝绢做材料是几年前潘曦在画国画的父亲的书房里信手拈来的灵感,一块丢在书桌上的绢让画油画出身的她禁不住就想到把丝绢绷在油画框上的会是怎样的效果。一个偶然的跨界域的实验成了这些年来潘曦绘画的出发点。但潘曦还不满足于丝绢带给她的飘逸的自由,当绷在油画框上的丝绢画被装在潘曦自己设计的透明的有机玻璃盒子的时候,光线穿过薄如蝉翼的画幅折射到墙面上,颜色漂浮起来了,画面和光影交错混合,“裁剪冰绡,轻叠数重”③一件件简约清丽的丝绢的装置荡漾出来宋词中才有的古雅意境。这也是只有一位谙熟西方绘画传统和东方美学韵味的成熟艺术家才能点到的精致之处。潘曦和她画中的女人一样,选择用美丽性感演绎当代女性自信的人生态度。
①“ aesthetic of blinding” 是马蒂斯1906年提出的一个观念, 用以回应当年艺评家对他不按常理混色的批评 .见《艺术自1900年》,Hal foster, Rosalind Krauss, 2004, Thames& Hudson, P101
②选自作者与潘曦的电邮对话,2011年3月14日
③出自宋徽宗词《燕山亭 北行见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