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八月,巴伦博伊姆带“西东合集管弦乐团”来上海指挥演出了贝多芬的交响曲,这在我看来确实不是一件小事了,我也和女儿一起到东方艺术中心去看了一场他们的音乐会,之前也经常在网上看到巴伦博伊姆演奏贝多芬钢琴奏鸣曲和指导朗郎弹奏贝多芬热情奏鸣曲的视频。当然这都是巴伦博依姆个人的成就,而“西东合集管弦乐团”不只是一个演奏乐团,其乐团本身就是一件公共艺术作品,或者是社会雕塑,尽管他们演奏的是经典曲目,乐团也是按照传统乐团标准组合的,但巴伦博伊姆用了这个乐团方式和演奏方式做着一件超出音乐本身的事,是用特定方式来完成一个公共行为,而这个行为已经超出了音乐领域,我们在听了由他指挥的“西东合集管弦乐团”的演奏就不仅仅是在听音乐,而是在这个乐团演出中还包括了巴伦博伊姆的社会与政治观念——消除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之间的隔阂。方法是用乐团这样的人群搭配来创造一个对立种族的交流平台。这就是支撑“西东合集管弦乐团”背后的理念。
1999年魏玛艺术节项目负责人本德-考夫曼邀请巴伦博伊姆为魏玛艺术节做一些事,当时巴伦博伊姆就有了这样一个想法,让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人在一起演奏音乐,尽管这个念头是一时兴起,但他一直以来都是后殖民主义批评家萨义德的朋友,巴伦博伊姆是以色列人,萨义德是巴勒斯坦裔,萨义德很支持巴伦博伊姆的这个想法,两人创办了一个音乐进修班,邀请以色列和阿拉伯的有成就的青年音乐家加入,而“西东合集”的名称也是萨义德根据歌德的诗作《西东合集》中的一段:“明智之人,必会觉察,西东两地,不可分离。平衡两者于心,为我所赞赏,是故,莫如徘徊东西之间”,这样巴伦博伊姆就取新生的乐团为“西东合集”。“西东合集管弦乐团”正是做着这样的一件事,所以它不只是乐曲和乐团专业上的要求,而且还在用特定的方式要从事着跨种族,尤其是仇恨性种族之间的理解的工作。
由于当代艺术在不断地打破艺术与非艺术的边界,使艺术与日常生活和工作越来越不分彼此,也使我们有了各种各样的新的艺术行动,劳动本身就是美,或者说劳动本身就是艺术,再度成为新一轮的艺术方向,我的“更前卫艺术”理论就是在重新解释这样一个马克思主义的命题,而介入社会的劳动也再次改变了不同领域和不同专业者的工作性质并激发出专业工作者多重身份的可能性。像巴伦博伊姆是著名的钢琴家和指挥家,萨义德是著名的文学批评家,反对西方规定下的“东方主义”是萨义德的核心成果,等他们创建“西东合集”时,他们都在用自己的专业背景创造一个能够让他们的专业变成具体的社会行为的一种创造性劳动。关于这一点,2011年8月6日《文汇报》在对巴伦博依姆作宣传时予以了很好的概括,比如说巴伦博伊姆:
1、他把曾经举枪对射者的孩子拉进同一个乐团,演奏同一支曲子,在同一片阳光中领受和平的掌声,他为此努力了十余年,成为世界音乐史上一个伟大的传奇。他坚持“用音乐消除民族隔阂”的主张,为他赢得了尊重。
乐手说,之前我们只看到军人、杀人犯,但在“西东合集”里,认识了和我有着共同音乐爱好的人。巴伦博伊姆说:“这样的活动打破了两边青年人心中的成见,这是最重要的”。
2、站在拉马拉被炸弹袭击之后留下的废墟前,巴伦博伊姆说:当我开始在巴勒斯坦工作时,并没有期望那里的人民会那么快地呼应我。但让我惊讶的是,他们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听我弹钢琴。
3、排练时有人说:“我们在谈话中发现,我爸爸和她爸爸曾经面对面打过仗。不过,我们现在如姐弟般亲密无间。”巴伦博伊姆说:“总有一天,我们会到我们各自的国家演出------我信会在耶路撒冷、开罗、拉马拉或者大马士革演出。
4、2005年“西东合集”的世界巡演,以威斯巴登为最后一站。对于这次“冒险之举”,乐队成员之间争论很大。每个乐手,都背负着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压力,有些压力甚至来自各自国家的政府。
5、拉马拉是萨义德的故乡,而2003年,萨义德去世,就是这样,2005年巴伦博伊姆要求“西东合集”去拉马拉演出,这本来是一个根本不可能的举动,因为乐团成员中,有的是正在服兵役的以色列青年,他们要进入巴勒斯坦,在身份上是有问题和不可行的。在自愿的情况下,决定不离开乐团的乐手,分几路去拉马拉,阿拉伯人先去阿曼,再去拉马拉;以色列人和西班牙从以色列的特拉维夫去拉马拉,然后在拉马拉文化宫汇合。而以色列乐手在音乐会当天到达,演出一结束就撤出马拉马,行动都是高度机密,当天,西班牙、德国、法国领事馆准备12辆外交车辆把以色列的乐手从耶路撒冷接过来,在一处集合后,直接送到拉马拉文化宫,他们要在文化宫里待一整天,不许离开那里一步。演出结束时,巴伦博伊姆对着台下的掌声,说了这样的一段话;萨义德和我创建了这个乐团后,人们称之为和平乐团。今天,我们带来的是理解、耐心和勇气,是巴勒斯坦人们渴求自由的信息,是整个地区渴求自由的信息。军事行动不会结束冲突,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的命运密不可分,我们必须寻找一条和平共处的道路。我们要么彼此厮杀,要么找到共同生活的方式,别无它路。
上述5点摘自《文汇报》上的《指挥大师巴伦博伊姆,用音乐消除“文化误读”》的报导内容,而“劳动就是美”或者“劳动就是艺术”的被重申,当然已经不是道德的宏大规划,也不是做一件空洞的大作品,而只是说,每个人做一件小事情,或者在自己的专业范围内做一件小事情,就像巴伦博伊姆和萨义德那样,并且把这件小事情放到一个问题情境中,持续地在做,做到能够启示人们的思想,所以“物质痕迹”与“语境焦点”是我的“更前卫艺术”理论的关键词,但同样可以用来解释巴伦博伊姆的“西东合集”何以会是艺术作品并有它的意义的原因,“西东合集”是一种物质痕迹,而以色列与巴勒斯坦之间的紧张关系是它的语境焦点,巴伦博伊姆由此完全成了这样一件公共艺术作品,当然这件作品的合作者还包括萨义德,包括“西东合集”的全体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