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的心相

摄影，在多大程度上可以窥见世界的真实？这是摄影术从诞生之日起，人们便一直在思考的命题。从艺术史的角度来看摄影，它符合欧罗巴文明在文化发展的选择上的逻辑必然，也就是说，摄影的技术诞生，是从属于绘画的发展逻辑的。1826年，法国人尼塞弗尔•尼埃普斯在自己简陋的工作间，完成了人类工具发展的又一个创举—他制造出了人类第一台“照相机”，一个方木头疙瘩，但，正是这个还不能实现感光成像的方木头疙瘩，宣称了人类从绘画纪实进入了摄影纪实的影像时代。随后，达盖尔在1839年将他的银版相机公布之日，则是摄影作为一种独立的艺术门类或者手艺门类，在“实现的技术层面”的学术萌端。

1975年，柯达让物理影像时代进入数字影像时代，则是摄影从技艺层面脱轨，走向纯粹的主观观看的肇始，自此至今，铺天盖地的bit影像，正在拼凑一张巨大的人类心相的世界。

五龙的个人摄影历史，便是这宏大的人类观看的历史背景里的，一根毫毛。但这绝不妨碍他去制造独特的心相观看经验，并且将它们，用某种形制述说出来。五龙的优势正在于他的极度敏感与内窥。

在今日的中国摄影江湖里，当绝大多数的参与者都还在表现出某种对陌生事物的强烈的猎奇感的时候，我是说，那些热闹的人们，那些热衷于围着几个裸体的女人或者某个大场面疯狂“采风”的人们，其实更多的，是对摄影术背后的社会性附属功能所引起的某种外在事物的奇妙变化的好奇（比如，一看见相机就有脱光衣服或者比划“剪刀手”的心理学冲动），而不是用摄影来解决自我的灵魂挖掘的时候。五龙，已经天然地脱离了对摄影这一文化工具的“陌生期的兴奋”。

我认为，这或是当代中华文明，在文化上的可能的出路或者衍变的状态—从海量的各种外来文化力量的“陌生期的兴奋”中脱离出来，将文化工具，比如照相机，转变为自身灵魂的舒展辅助，转变成，如毛笔或者筷子一样的，“被遗忘的工具”。我们的祖先在使用毛笔的时候，想到的一定不是毛笔作为书法工具之用笔技巧，而一定是所要倾情诉说的内容本身，也因此颜真卿的《祭侄儿帖》成为书法史上的传世名篇。虽然今人已然忘却了这样的灵魂状态，但至少我们在使用筷子的时候，总不至于因为使用筷子的机巧，而忘记了对面盘子的左边靠近别人的地方，有一块你最想得到的肉吧！

我觉着五龙在摄影时，就是属于“为了得到那块肉，而忘记了筷子这种工具”的状态，于是他便准确地表达出了他自己的纯粹性。那些多年的熏染，那些幼时的耳濡，在快门释放的那一刹那，成为CCD芯片上“内观的心相”。

于是，当我们看见五龙的一组组照片的时候，无法从我们脑海中的经验的词库里，搜索出合适的旧辞来形容，甚至我们也无法观看，因为我们看见的，是一种超出了文化普世性的纯粹个体的灵魂体验，这些，我们无法读取和转译的影像的内涵，让五龙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无法归类的摄影师，既不是纯映像派的，也不是沙龙派的。

虽然这只是一小步，但有了性情。

子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