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力量
郝青松

艺术在当下的呈现像是一场乱局，在相对主义的立场上，几乎艺术史剧目中的各个片断，无论其曾经的具体时空存在，都在当下中国的舞台上充分展现自己的表演欲望。一切都缘于中国在封闭已久之后的快速而粗糙的追赶，因此，似乎所有的存在都有自己正当合法的理由。因为传统缺失，所以坚称民族的就是世界的。因为长期生活在主题艺术的阴影下，所以把形式美当作艺术的最高定义。因为是蜜罐里泡大的果冻一代，所以可以自负地蔑视苦难。然而，有一个普遍的艺术逻辑在这类偏执的思考中已经被忽视。艺术创造更与当下的问题情境相关。对当代艺术的认识更强调当下的问题意识，当然同时也不忽略艺术家内在情感、传统与世界之间的辨证思考。但是如果偏执一端，无视当下，其实就完全背离了艺术的创造性本质。更兼当代艺术以观念的表达为主，这种关于问题意识的艺术认识就不仅是艺术家的趣味问题，更由历史的发展所驱动。

在这个以纸为载体的展览中，集中了由天津美术学院走出的几位艺术家：孔千、李霆、韩淑英、段晓刚、窦静、宋晗。以纸作为载体，这并不是关于展览的偶合，而是他们在艺术创作中的主动选择。纸，因其日常，反而是在生活中距离最近的材料，不须铺张，信手拈来，所以能够即时地记述对当下问题的最本真的艺术感受，因而体现出最自由的艺术方式。我们更珍视手稿式的作品，就是看重这种纸上的真实。

纸，简易却不简单，因其真实、自由的创作行为，所以要比那些商业媚俗或迎合权贵的所谓巨制更为庄重和严肃。

孔千，具有一种谦和但奇崛的内在气质。他的作品呈现出超越学院教育的反叛气象，在形式上他有独特的体验，生活中的任何惊艳都可能成为激发创造的触点。他看重令他惊异的存在，从不迎合潜在的观者，这导致他的作品几乎是远离审美的，或者说就是反审美的，以此挑战惯习的观看经验。自然而桀敖不驯的气质，孔千跃然纸上。

借由纸上，李霆终于远离了一直困扰他的所谓宏大叙事的阶段，进入到真实的个人体验之中。艺术固然是具有神圣意义的，但更是有关心灵成长的。李霆的这些纸上作品，回到了具体而微观的自我反思。谁都曾有过关于英雄的梦想，也有过受伤的切肤之痛。没有闻到鲜血的气息，绝不会成长为高大的男人。他依然有梦想，但首先要还原为真实的个人，就像画面中那个飞翔的自我，挥剑征战的自我，与树同在的自我，意造长城的自我。

韩淑英的怜爱之心一定是与生俱来的，她对自我存在的质疑也一定是天生的。人固然是渺小的，但因生命与爱的存在而伟大。她热爱生活，又常因生活的囚笼而怀疑现实，纸上的抒写完全袒露出这种毫不勉强的希望和担忧。纤弱的线条，却重重地击打每个观看者的生活。

人的成长体验是永不止歇的，我们一直要面对新的挑战。段晓刚刚刚经历忙乱而喜悦的父亲身份的体验，他自我的真实的童年记忆一定也同时到来。初为人父的经历，身份的综合，凝聚在画面中。童车、火山、大海，最熟悉和具代表性的画面符号。旷野和阳光，现实与梦境，是对未来的无限期待，但与希望同在的绝望也隐隐浮现。

窦静的纸上素描，无论静物还是肖像，因其精神的贯注，而使形象熠熠生辉，饱含深意。已经不是简单的写生中关于形体、色调的描述，那是生命的描写，传达出一种沉重的力量。

宋晗在参展艺术家中年龄最小，代表了最有时代气质的青年。她们领潮流之先，也最现实不过。没有经历关于历史经验的艰难蜕变，她很自然选择身边最熟悉的衣物和生活用品进入绘画，赋予观念以日常意义，表达艺术意义的弥散与无所不在。

在这个相对主义盛行的年代，不仅对文化的判断模糊，而且缺乏价值观的判断。也因此，如果作品反映出原本在艺术结构中最基本的艺术的真实，反而能够在这个假面的荒唐时代显示出内在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