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在夏威夷大学学习的时候,《昆虫系列》也被延续下来了吗?
杨:在国外的时候我也创作了这个主题的作品,这个《虫系列》也是一组四张,是出国的第二个学期创作的,我把个人的肖像和虫子组合在一起,和第一组昆虫系列相比更理性了。
刘:虫子和你的肖像结合在一起,你想表达什么?
杨:其实这是一种对自我的追问,简单地说就是“我是谁?”-“Who am I?” 。类似英语里面的“To be?”,其实是一个哲学问题。因为那段时间我刚到美国不久,在一个全新的,完全不同的环境里,我切身体会到一种文化的差异和思维方式的不同。虽然美国是一个国际化和包容性很强的国家,我住的夏威夷大学东西方中心的学生宿舍里住着几十个国家的学生,也有很丰富的文化和社交活动,但作为一个实实在在的“他者”,我还是感到一种深刻的,精神上的孤独和苦闷。其实在那种环境里,国际化的程度越高,作为不同文化对象的参照物越多,交流越方便,对自身文化身份的追问愿望就越强烈。在那组作品里,我其实是想应用一些中国化的视觉元素,和一种荒诞的,非理性的,超现实的结构方式,来表达一种纯个人化的时空观念。但完成以后,发觉里面充满了一种孤独和苦闷的情绪。这是自然流露出来的。
刘:你是什么时候把“指纹”这种元素引入绘画中的?
杨:在夏威夷大学的毕业个展里,展览题目是“交椅-From my position”。整个展览就是一个大装置,被我布置成了一个类似中国中国传统家庭里的“堂屋”。我自己的指纹和一把清代的古董高背椅是两个核心符号。我把我自己的指纹放大后刻在椅子上,后面挂上椅子的拓片,和以对联形式用五体书法写出的,以我的十个指纹为底纹的“我”字。展厅里还包括用我的指纹为元素组合成的山水木刻条幅和指纹拓片。整个展厅是中国传统的陈列方式和空间布置,各组展品之间都有彼此之间的关联和和含义上的影涉。其目的还是对传统文化和个体身份的追问与反思。
刘:这就沿袭了前面那组《虫系列》创作思路?
杨:对,如果说《虫系列》对自我和文化的追问是内敛的,个人化的,直指内心的,那么,毕业个展就是敞开的,张扬的,直指文化和社会的。这种追问完全来自于我在两种不同文化背景里的经历与感受。
刘:椅子是代表了中国文化。
杨:不光是椅子,还有山水条幅,拓片,五体书法,但椅子在这里是中国传统世俗文化的核心符号。就像《水浒传》里的一百单八将,虽然是一群造反的强盗,但每人屁股底下还是有一把象征等级次序的交椅。由于传统观念的束缚,最终还是没逃出被招安的命运,现在也一样。中国文化对人的规定性太强了,我们总是忘记自己是谁。这是一种消灭个体的文化。
“指纹”是代表个体的一个很核心的符号,我把指纹刻在椅子上,这两个符号之间立刻产生了意义上的消解和彼此之间的解构关系,加上展厅里其他展品在意义上的相互支撑和氛围的营造,把观众的思维逼到一个死角,让人产生联想和深度思考。其实我更希望观众能联想到中国当下的一些社会问题,产生一些深入的反思,我觉得这是作为艺术家的一种社会责任感。
刘:不同的人看了这组作品会有不同的启发。你后来创作的这组《指纹掌纹系列》是对《指纹系列》的延续吧?
杨:刚刚才完成。延续《指纹系列》的创作思路,灵感来自于版画的痕迹概念,这种个人化的痕迹是一种对自我的更深层次的追问。我在自己的掌纹里发现的其实是一种风景或者是水墨画。我还想做一组很大的两米乘三米的作品,把掌纹的局部放大,远看是一组风景画或者山水,仔细看是掌印。这是一种带有中国传统性质的东方思维,天人合一的思想,并带有一点巫术性质。
刘:我感觉原来的《指纹系列》比较全面具体,而现在这个《指纹掌纹系列》截取掌纹的局部,更加的抽象化了。
杨:是抽象了掌纹本身的形态,让人很难辨别是掌纹还是指印,但是具体的确让你联想到水墨画,联想到风景。
刘:在国外的学习使你发现了个人的主体性,现在回来以后,在创作上又结合了中国的某些文化传统?
杨:也可以这么说,我是带着批判性的眼光来看待中国文化,比如我的毕业展里的“五体书法”。书法作为一种艺术形态已经存在上千年了,到现在为止很多人都在搞书法,但是不管你怎么搞,永远脱离不开“五体”,脱不开楷、草、隶、篆、行,要不然你就不是书法家,有时候我觉得这种规定性很荒诞,其实它是在束缚人的创造力。
刘:一般不会有人去思考这个问题。
杨:对,我在国外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思考,从不同角度和深度去思考。我现在回国以后想把我的思考体现在我的作品里。
刘:我在之前跟好多画家也谈过关于绘画功能方面的问题,其实艺术家不能仅仅为了商业而画画,也要起到一定的社会意义。
杨:我觉得这非常重要!人类文明的发展在每个阶段都会面临各种问题,这些问题需要我们不同的人群来进行不同角度的思考,分析,以求改善或解决。艺术对社会的作用从来都不是直接的,但它可以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就是所谓的“成教化,助人伦”,更何况我们国家还不是一个真正发达的国家,离现代化还很远,能够通过自己的作品给人一些启发,是很有意义的。
刘:你现在创作的这个系列是怎样的?
杨:现在正在创作的这个系列延续出国前,综合材料的那部分作品。仍然是基于偶然效果,但是我加入了书法似的线条,增强画面的书写性。比如这张《记忆的深渊之一》,还是偶然效果,但当我用毛笔把这些线勾上去的时候,画面上所有的元素都被激活了。这些钢针铁线般的线条体现着一种精神性的弹性与硬度,把整个画面都撑住了。写和画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好的抽象画应该是写出来的。在中国传统书画里写意和线条表现力的高度西方人从来就没有达到过。
刘:你的书法功底怎么样?
杨:有基础,但还在学习,从小学四五年级开始到大学毕业一直都在练习书法和画国画。
刘:你前面一直对中国传统文化都持批判的态度,现在好像又在赞扬了?
杨:这恰好才是正确的态度!我们的传统文化太古老了,它是博大精深的,但是同时又是混沌和虚弱的,需要我们现代人对它进行理性的梳理和捡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