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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力钧专访:中国艺术品市场不会崩盘
作者:何映宇    来源:《新民周刊》    日期:2011-06-01

为什么人就不能急功近利?

记者:作为“玩世写实主义”的代表画家,你塑造的“光头泼皮”形象,刻画出80年代末和90年代上半期中国普遍存在的无聊情绪和泼皮幽默的生存感觉,你为什么会创造这样的形象?

方力钧:其实是一个综合体。第一,我自己经历了在北京发生的一些事情之后,发觉我看到的和我希望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心里面接受不了,对于真实世界有强烈的质疑。第二,跟我当时的年龄有很大关系,20多岁的时候,每天锻炼身体,身体非常好,老是有使不完的劲,可能是荷尔蒙分泌多吧,胆子小无处发泄,只能在绘画中表现。生理上的因素肯定也是原因之一。

另外实际的生存状况是我没有选择正儿八经的上班工作,年轻人不计后果,只是想不去坐班的好处。结果搬到圆明园去之后,一夜之间就把我给冻得什么似的。那时候,要什么没什么,要钱没钱,要机会没机会。好在自己比较乐天,很多大哥大姐愿意帮助我,也不焦虑,但其实在这样的情况下,还经常有完全揭不开锅的时候。不行了,我就跑回老家办个学习班教学生赚点钱,还有跑到大连部队画坦克挂图,后来稍微有点钱再回来北京租房子。也给出版社画一些插图,给自己赚生活费是必需的。

记者:住在圆明园画家村时期,每个月的收入是多少?

方力钧:没有什么收入。最要命的是,在最困难的时候人的性格是起决定作用的。我回忆起来,比如说吃饭是一大问题,每天面临着到底是去哪混饭的问题,我也没有计划过,但要混到饭还要不过分,这是件挺难的事情。所以我就定了几个骑自行车就可以到的地方,比如清华、北大、中国画研究院、中央美院、中央工艺美院,蹭饭的对象有的是老师,还有同学和学生,分配合理,每次吃饭的时候真的好像是感情促使,好像好长时间不见面了才要聚一聚,所以对他们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负担。但是我的另一些朋友就崩溃了,因为没有收入,就把自己的处境想得很惨,羞于去见人,精神上崩溃了。

我呢,就是一乐天派。画画的时候有时候一个星期也不刷牙,连脸都不洗,出门的时候还要戴一个大红色的围脖,穿一大衣很隆重地出门。还这么穿着跑到北大女生的宿舍里面,去餐厅买小炒回来吃。回来我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像个叫花子似的,蓬头垢面的。但是这种情况我还是很开心,没有愁眉苦脸,照常每天6点来钟起来跑步,在颐和园里面放肆地扯着嗓子喊。

记者:你觉得自己是个自由主义者吗?

方力钧: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有人问你:你是个爱好自由的人吗?好像你爱好自由就一点不自律了;有人问你:你是个积极性很强的人吗?好像你就一点都不浪漫了。如果问你:你是个非常浪漫的人吗?好像你就很不严肃。其实人性和人的能力,早就超过了单向的指标。有一些方面,我能证明我是个乐天派,有些方面我能证明我是负责任的,有些方面我能证明我爱自由,有些方面我能证明我是有权利来使用人性中最恶劣、最坏的方法和手段的,有些方面我能证明我是非常狡猾的,是个老油条,有些方面我能证明我是很单纯很简单的。不一而足。

我觉得有必要回归到一个比较有个体意识的角色。经常有人在提问时说:“现在的人非常急功近利。”我在想,为什么人就不能急功近利?谁告诉你这人就得成为烈士?为什么人就得成为很诚实的人?成为一个很诚实的人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我们很容易说我们要成为一个很诚实的人,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成为一个诚实的人,它的后果你可能根本承担不起。你只能为了自己的生存走下去,而不能教条地说我得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人。谁有权利剥夺我们追求功利的欲望?又到底是谁让我们不爱功利?我们不要功利的时候,我们还要去干什么?当人们不要我们用两面派的方式来生存的时候,我们得到的结果是什么?其实历史已经告诉我们,我们自己也已经非常清楚了。不是人们把我们当做肉鸡,而是我们主动放弃了我们作为一个真正个体的权利。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个体,我们只是一个附庸。

同时,事情又很复杂。比如说一匹狼。它当然很凶恶(从人的角度来看),可是在狼群中,或者狼妈妈对于狼崽子来说呢?我们应该考虑的是生命是什么,生命面对的是什么,它们形成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它应该是非常系统、非常真实的状况。我们现在都像个傻子似的,人家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还把它视作是必须要坚守的真理,还要堂而皇之地站起来向别人提问。傻不傻?

有记者在采访我的时候,也经常会说:“你喜欢钱,所以你是个卑鄙的人,无耻的人。”我是很喜欢钱啊,难道这有什么问题吗?我是卑鄙无耻,难道我就没有权利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了吗?我就失去了追求美好生活的资格了吗?每个人的人性当中,必然要拥有这种卑鄙和无耻,然后才有崇高。没有卑鄙相对立,崇高根本没有办法存在。

饭店与艺术双赢

记者:你在北京开了好几家饭店。怎么会想到开饭店的?

方力钧:在北京开饭馆之前,我在云南的时间比较多,可能也是云南菜吃惯了吧,回到北京之后想要找点云南菜来吃。

另外,在我们开店的时候(差不多2000年),艺术品还没有什么市场,官方不准展览,民间也不认可,媒体发表的机会也比较低。那么我想,既然没有办法让观众来看作品,那我们可以追着观众跑。结果我们饭店里挂的都是现在价值连城的作品,什么张晓刚、王广义、岳敏君和我的作品,都裸着挂在那儿,客人起来都可能碰到张晓刚的画儿,一点保护措施都没有,也没给上保险,现在我想想都后怕。现在晓刚要是跟我说,我有幅作品让你挂在饭店里,我肯定不敢。

应该说,我们办饭店初期的时候效果非常好,让大家知道有那么一股势力存在。可能也是意想不到,本来来吃饭,突然看到这么多的画,也是一种传播效应。那时候已经出了一些非正式、非官方的画册和印刷品,大家就可以在这里看到这些作品。平时大家都喜气洋洋的,发展得都非常好,有很多要聚会的理由。我也没有统计,在我们饭店搞的开幕式和婚礼有几百次吧,如果梳理一下的话,它应该也是当代艺术史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记者:现在饭店的经营状况怎么样?怎样兼顾艺术与饭店的发展?

方力钧:饭店经营状况也是我们关注的重点之一。季节性比较明显,春夏是最好的季节,冬天就差一点。我还是比较注意经营的收益,但是现在很难讲是饭店效益第一还是饭店作为一个平台第一。

饭店这个行业已经很成熟了,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我退出来,如果我参与具体的经营那就全乱了,大的方向性我可以参与一起商量一下,专业方面的我就不参与了。还得有专业人员来负责。就是开什么样的新店,新菜式应该怎么创新,开店初期应该采取一些怎么样的宣传措施,我会参与讨论一下。

艺术品市场:崩盘的只是货币

记者:尤伦斯退出中国当代艺术市场也引起了市场很大的反响,作为圈内人,你是否了解他为什么要退出中国艺术品市场?

方力钧:我了解的真是不太多,我想他肯定有自己的难处吧。据我所知,尤伦斯很早就买了我的作品,应该是1993年,我们是老朋友了。但是他到中国以后,我们接触得并不是很多,所以我还不好下断语。我想,如果他不是有什么难处、不能兼顾的话,他也不会做出这种选择的。当然,我也觉得这很正常,长江后浪推前浪,总是有人失败,有人成功,有人选择退出,有人选择进入,说退出也好,说换代也好,我们是不是太过重视了或者说太过放大这件事?

记者:尤伦斯退出中国当代艺术品市场之后,也有很多人说中国当代艺术品市场要崩盘,不过我也看到一些拍卖,不仅没跌,还涨了,您对这个市场的前景怎么判断?

方力钧:中国,不论是作为政治的国家还是经济文化的国家,都有这么大的体量。不要说中国,就是世界上还有点分量的国家,艺术品从来也没有、也不可能跌价或者崩盘,那是没有过的事情。暂时低一点,有点起伏,那是有的。但是整体趋势上,在人类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崩盘的事。崩盘的只是货币。这种例子比比皆是。我们可以举出大量货币的实例,但是我们举不出一个例子说艺术品市场崩盘的。所以我说那些批评家怎么就蠢到了这样的地步,连一点常识都没有。我们根本不用成为历史学家,只要读报、看杂志,我们就能知道,这个艺术品市场会是怎么样的趋势。

记者:有一位当代艺术家则说,艺术品当然是有泡沫的,梵高凭什么卖那么贵。你怎么看?

方力钧:货币还是黄金的时代,我们用黄金换物品就很踏实,知道到底值多少。现在呢?纸币,我也不知道现在国家的货币供应量是怎样换算出来的,你恐怕也算不清楚。

我们看到的情况似乎是艺术品在升值,其实这是普遍地对掌握世界的权力以及货币本身不信任的表现。艺术就像是一种我们尚未掌握的化学物,它的结果永远无法控制和预知,所以它的稀缺性远远超过货币。在这个意义上,我觉得艺术品的价值不是被高估了,而是太被低估了,太便宜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历史原因。我们认为应该贵的传统艺术家的传统艺术作品,现在最便宜,表现主义绘画贵很多,但是又不如现代、当代最成功的艺术家。这里有一个艺术价值颠倒的问题。欧洲人还不能称霸世界的时候,中国的艺术品是最贵的,欧洲进入上升期之后,他们的艺术品价格就大大提升,而中国艺术品的价值随之下降了。当美国崛起之后,美国艺术家作品的价格又迅速上扬,超过欧洲艺术家的作品。

如果非要说虚高,也是必然的虚高。那么我想问一下:为什么经济要增长?为什么收入要增长?我觉得这些所谓的增长其实都是假的,收入增长了,可是我们自由支配的时间越来越少,我们的食品安全完全得不到保障。这样的增长,我看还不如回到70年代不增长的时候。除了半饥饿状态不好受,政治斗争的痛苦之外,其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觉得这不是一个艺术品的问题,也不是买艺术品的人的问题,这是一个全人类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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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字:方力钧,访谈,艺术品市场,急功近利,文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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