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3:工艺的表达、当代人的表达、漆的精神
武:那么您现在用漆来做作品,做“漆的艺术”,主要考虑的不是漆的传统,而是当代艺术的问题?
汪:对,当然我在作品表达的整个技术过程中,无疑是要靠传统技术支撑的,但传统技术的使用,已经不是原来的要求了。传统技术的使用,完全是因为“我”的思考来“为我服务”的,我不是为技术服务。
概括而言,在大漆作品的创作过程中,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为技术服务,而这个技术是古人传承下来的,这一类的创作者是把古人传承下来的技术进一步做得更精致,做得更好,做得跟古人一样,这是一种技术的表达,也就是说是一种“工艺的表达”。而我是将所有的这些技术为我的创作,以及为我作为当代人的表达服务,所以我就有取舍。
就我个人而言,我最看重的还是从精神层面来考虑漆的意义。因为大漆实际上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指标性的东西,传统文化中有糟粕,并不是所有的传统艺术都是好的,其中有精华也有糟粕。而我们在审视传统文化艺术的时候,我们要从大的精神层面去把握它,这样才有可能与当代做一个结合。
漆的最大的特点,作为中华文化的指向,我认为就是大气,这不是器皿的“器”,而是气象的“气”,是精神的东西。此外,漆的另一个特点就是神秘,因为漆是黑色的,而漆的那种黑并不是普通的黑,是非常深邃的黑,中国人讲“漆黑漆黑”,只有漆的黑才是“真黑”,所以它是很深邃的,它是神秘的,它是大气的。同时大漆还可以吸收其他所有的物质材料,比如矿物质颜料啊、螺钿啊等等,可以使这些材料全部为自己服务,所以漆又是富丽堂皇的。所以漆有三个精神(大气、神秘、富丽堂皇),那么这三种精神与当代做链接的时候,中国民族的传统文化真正发扬光大的一面就体现出来了。
关键词4:抽象、意象、时尚、经典
武:这次展览当中的作品,从面貌上看基本上都是“抽象”(暂且借用这个词)的,您怎么看待抽象这种艺术形式与东方精神之间的关系?
汪:我非常反对仅仅将抽象归纳到西方的艺术当中去,好像抽象艺术这种艺术形式原本是属于西方的,好像是说中国艺术中没有抽象意识。实际上,虽然“抽象”这个概念是西方人提出来的,但是很早以前,中国人在其艺术表达和文化理念里,同时包括在中国哲学中,就已经有非常丰富的想象力,比如庄子所讲的逍遥游,老子所讲的虚无,虚实、有无等,他们的思维为今后中国人能够表达或者吸收抽象艺术(我反对一概成为抽象)的精神提供了基础。
中国人在2000年前已经准备了这种可能性,比如中国人对奇石的欣赏,奇石的瘦、透、漏、空,这些是什么?实际上就是人对抽象艺术的一种理解,就是人对一个抽象事物的理解。再比如写意山水中的“虚”、“空白”等,也是这样的一种表达,包括现代人对雨花石的迷恋,对寿山石的喜爱等,如果没有一种传承是“对形式以外的美的认识和积淀”,那么是不可能产生这种需求的。
所以我认为抽象艺术并不是西方的专利,中国人很早以前就在享受它了,特别是在书法艺术上。你说草书外国人能看得懂吗?可能连中国人都看不懂,但是很多外国人喜欢,他们认为自己能够欣赏。为什么呢?因为这种欣赏并不是认识“字”,而是欣赏“线条的节奏”,是认识线条节奏中的那种“韵味”。所以在欣赏“抽象”的问题上,西方和东方都有这样的能力,但是东方比西方研究得更早。
另外一个问题是,由于东方人还有一个儒家思想作支撑,所以(对于抽象的问题)没有大跨步地跨过去,总是徘徊在在“似与不似之间”,总是非常小心地在寻找似与不似之间的一个界线。而所谓“似与不似之间”其实也存在着两个问题,也就是说,不同的历史时期,“似”与“不似”之间的纬度的推移是不同的,当人们对写实绘画世界还缺乏充分了解的时候,在“似与不似”的问题上,人们是倾向于“似”的,而对“不似”的追求处在一个比较弱的位置;但当图像世界非常完整的时候,那么“不似”就起到一个比较主要的作用,而“似”就退居到一个比较次要的位置。所以“似与不似之间”其实也是辩证的,似与不似之间也是变化的,“似”与“不似”这个问题上,孰好孰坏不能一概而论,“似”与“不似”永远是人的一种选择,而在选择的过程中,由于时代不一样,人们对“似”和“不似”的选择是不同的。
武:我看到有些评论将您的作品放在“意象”的概念下来阐释而回避了“抽象”,还有一些观赏者认为您的作品很“时尚”,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汪:这里就涉及到一个时尚和经典的问题,也是当下的一个话题。就是说,现在人们往往把时尚和流行看成是一种低层次的东西,而艺术恰恰又要追求的是经典的。其实这个观点是不辩证的,因为我们今天看到的经典,例如宋画,它是中国最经典的东西,还有文人画,还有近代的如黄宾虹的画,在他们的那个时代,这些作品是最时尚的,也就是说任何经典的东西,必须是从时尚走过来的。
换个角度来说,我们虽然不能说所有的时尚都会变成经典,但是经典的东西,在那个时代,必然是时尚的,而且到了现在还有它时尚的元素。比如我现在做的这些东西,也是从中国传统文化中脱胎出来的,我的作品摆出来,看到的人一定不会说这是西方人做的,一定会认为是东方人做的,这就是说,无形当中,东方的气息、东方的韵味、东方的知识、东方的智慧,都会从作品中散发出来。
关键词5:民族、地域、当代、个性
武:从您40年的从艺生涯来反观,您认为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好的艺术家,或者说怎样才能创作出杰出的作品?
汪:艺术家是个体的,艺术家的作品一定要通过个人来表达,所以我认为一个优秀的艺术家必须要具备几个条件:第一他必须是民族的,第二他必须是地域的。因为民族不是抽象的,民族需要依附在一个特定的地域中,例如表达黄土高原的、陕北的,那么你必须依附于黄土高原这个具体的气息上面,再比如表现少数民族的,必须体现在少数民族自身的生活状态之中,所以地域和民族是不能分离的。所以我认为民族的必须是地域的。第三,我认为必须是当代的。就是说,无论是什么民族、无论是什么地域,艺术家的作品不能是传统的重复,而应该是当代人对民族、对地域的一种重新认识。第四点我认为是比较难的,即艺术创作必须是个性的。这就是说,一个艺术家在民族、地域、当代之中,用自己的眼睛发现,并用自己的智慧所表达出来的东西,所以这个是最困难的。
其实要做到“民族的”是比较容易的,比如可以把剪纸拿来用一用,这样就比较容易被认为是民族的。要做到“地域的”也很容易,比如包个头巾等。做到“当代的”也不困难,比如加一些当代的符号等。但是所有的这些都必须是以一个艺术家的个人的、独特的创作为基础才能成立的。我们常常会讨论一件作品其原创性的含量有多少,这个是非常重要的。可以说任何“作品”都有一定的原创性,但是有些作品的原创性过于稀薄,在作品中已经几乎看不到了,就像一杯水中也确实放了一点盐,但是这个盐已经没有味道了。这个问题是非常重要。
武:那么您认为“个性”这个最难以解决的部分,是靠什么来支撑凸显的呢?
汪:我认为一个好的“个性的显现”,一定要有一个合理的知识结构,一个合理的知识结构才能够支撑艺术家将其个性充分地发挥出来。每一个人的个性是不一样的,但每一种“个性”的显现是一个合理知识结构的所促成的。如果说某个艺术家的作品有书卷气,那么在这个艺术家的知识结构中,他应该是读了大量的书,他才会有书卷气。如果说某个艺术家的作品很有想象力,那么在这个艺术家的生活中大概一定是有一些大起大落,或者有很多故事。例如齐白石的作品,是因为他的生活才产生了他对和平的田园生活的热爱,并表现成一系列的作品,同时这些作品所表达的也是中国人最向往的,所以他是个性的、地域的、民族的。因此,总体上讲,我认为作品的面貌一定是与合理的知识结构相结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