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抽象画家周长江将于6月23日在刘海粟美术馆举行《纸上作品展》——听到“纸上作品”这几个字,就知道周长江又有新花样了。赶到画家的画室:那是一间不同于想象中的画室,充满了不同于以往画布上的作品。以此为话头,记者和周长江从展览的缘起,聊到了他的现代主义绘画,也聊到了中国的美术教育……
记者:您是华东师大艺术学院的领导,教学和行政工作一直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间,请问您是怎么会想起举办展览呢?
周长江:刘海粟美术馆约我办展览,说了多次。因为学校的工作很忙,创作的作品数量不够,所以一直耽搁下来了。从今年开始,我有了点时间可以做作品。当年前在刘海粟参加活动,被再一次问及2012年能否做个展览时,我爽快地答应了,但说明只能先做个小型的“纸上作品展览”。
记者:纸上作品,是宣纸吗?大概有多少件作品参加展览?
周长江:不仅仅是宣纸上的作品,有不少的材质来源于生活中的各种纸制品,如包装盒啊、请柬啊、信封啊,等等。使用的绘画原料是墨、丙烯等水性材料。
我充分利用那些用过的纸张,它们不一样的形、颜色和质地,给了我无穷的创作可能性。
你看,这是很多我收到的各种展览请柬,我把它们中相同尺寸的挑出来,在原有基础上进行重新创作,为了利用点滴时间把它们放在袋子里,平时就一直带在身边,再带瓶墨水。出差时晚上有空闲,就在上面画画。积少成多,现在已非常可观了。设想的纸上作品展览大概有50—60件作品,当然,其中个别作品是由十几件小作品组合起来的集成作品。也有几件是宣纸上的水墨作品。
记者:在大家的印象中,您是一位在油画布上创作抽象画的画家。怎么会在纸上创作?并且使用的是传统意义上的水墨呢?
周长江:其实,这些纸上作品都是我平时的积累,是自己的“练习曲”。我在生活中会留意各种有形式感的物品,特别是废弃的东西,功能过后留下的就是形式了。如这个请柬上原来是有内容的,过了时间内容就没用了,我此时不看内容看形式,哪些部分还可以利用。在此基础上重新修改和调整,由于每一张请柬设计的限制,我只能在有限中创作,是有前提的思考,这样不断进行手和眼的锻炼。对提高自己的应变性,随机控制和各种可能性的训练都是有好处的。以前这些“作品”是不对外的,做的是纸上“内功”。决定做展览后,觉得它们也是一个创作的过程,蛮有意思的。于是对已经存在的“作品”再重新归类,拿出来与同道们进行交流 。
记者:材料是随意的,创作的过程和表达的意思是随意的吗?我以前曾经写过《抽象艺术与心灵哲学——周长江绘画语言探索》,您所使用的绘画语言是抽象的,但却蕴含了中国传统的文化积淀。那么,这次展览的作品也是如此吗?
周长江:这次的展览没有主要的任务,是平时做练习的整合,所以是相当放松的。涉及的面也广一些,各种各样的,它们比我的油画更加自由,人与物贴得更近。除了宣纸,都是生活中的纸制品,顺手捻来,比较随意。下意识的东西多一点,至于有没有文化积淀,请观众和同道们批评。
记者:就目前这些下意识的“练习曲”而言,您觉得哪几幅算是成熟的、完成的呢?展览后有没有想过创作更大的作品?
周长江:所有的都是过程,是过程中的所思所想,是一种形式考虑和训练的方式,类似于中国文人画的心态和作画方式,“遍十方之界,回归本心”这是一种微服自身工程的具体实践,摒除功利是非之執。具足清净圆明之心,捕捉天机。求在做的过程中让自己更加自由和放松。大作品里有是很多个人的习气,平常训练的时候会比较注意。就如同平时打拳,是一种锻炼和练习,真到了上台的时候才是表演。
记者:现在的展览就是练习和积累过程的再现。在这过程中,您对于用笔和构图与以往的创作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周长江:对的,这是个过程,也是画家的一种更自由的创作享受。
和别的抽象画家相比,我比较注意用笔和构图,我在寻求画面空间下的状态:运笔、流下来的墨的走向,以及和空间的关系……文人画很注意笔和形在空间的关系,虽然它是具象的。我是把形去除了,笔意自身留下的痕迹就是造型本身。造型在空间中的布局关系,对于抽象画家而言就是基本功。抽象的东西就是让画面和内在审美观更加统一。
记者:就抽象艺术而言,虽然是没有具象的形,但艺术家控制形的敏感性是需要下功夫练就的。在触笔和用笔中留下的痕迹,就看得出画家功力的深浅。你是如何走上抽象绘画艺术这条道路的呢?
周长江:你说的对。我是受过专业的具象绘画训练。经过训练对艺术的认识会有一定的深度,同时也容易被束缚,需要花力气去打破。
我一开始是画写实画的,也没想到自己会走上抽象绘画这条道路。后来发现艺术不仅仅只有一种方式,我想从中解放出来,于是我花了很多时间去研究艺术史上现代主义绘画。一开始也不是画抽象画。而是研究现代主义。我花了好多时间去研究从塞尚开始的绘画本体语言的变化,研究现代主义的创作理念,慢慢地我的知识结构改变了,自己也就从具象走到了抽象。
记者:事实证明,经过这样的研究探索,对自己所作的事情心中比较有底,是水到渠成的研究结果。如今,抽象艺术在国外已被写进艺术史。在西方,从有原则的现代主义到无原则的后现代主义,是一种递进,也是一种进步,但我们却是跳跃式的,这会不会产生一种偏差呢。
答:当代艺术很多是后现代主义的实验,它和现代主义恰恰是相反的。西方文化是纵向性发展的有上下文逻辑关系,而我们中国吸收西方文化是横向性的,是切进来的,不管是否能够消化。就如同小孩成长,不是让他们按照自身的逻辑自由地生长,而是和大人在一起,孩子就成为 “小大人”。偏差就在所难免了。
记者:在中国,也许艺术的教育功能和宣传功能被过于强化了,在大众的艺术教育中,又恰恰缺失了现代主义,那是因为一直以来,我国引进和传播的重点多是西方古典主义,以至于普通民众包括很多设计师的审美观都不能理解到这一层内涵。
周长江:是的,当时引进西方艺术的人有两类:徐悲鸿先生引进的是古典主义,林风眠先生引进的是现代主义。但是两者的命运完全不同,这是因为国家的命运决定了他们的道路被重视与否。徐悲鸿被大大的重用,全国都是古典主义绘画教育,后来又全盘引进了俄罗斯的古典主义绘画原则,以契斯恰科夫体系统一了全国的美术教育大纲,大一统的现状就此产生了。而林风眠那批人在解放后被靠边,边缘化了。
改革开放后,画家通过各种渠道,慢慢地知道了西方的现代主义。85新潮正是这个意义上是进步的,我是醒悟比较早的,但是比较痛苦,因为没有知音。当我斗胆在第一届《海平线》推出了《互补》系列时,很多人说:周长江变特了啊(上海话:变掉了),画怎么那么难看,象鬼一样的。
记者:这是当时的环境下吧,现在对于抽象艺术大家应该更宽容和接受吧。
周长江:在中国,抽象画家还是少数,而在西方,20世纪的美术革命重大标志是抽象主义,抽象画家是大多数,只有少部分人保持着具象绘画,比例正好相反。85思潮后打开了人们对形式的关注,吴冠中在上世纪80年代就呼吁对形式研究的意义,都是有所指的。
我国艺术的整个大系统是古典主义的,跑在前面的“先锋派”画家,始终不是主流。国家没有重视改进审美教育,老百姓就更不懂。我曾经在电台讲座里说过,抽象绘画是一个新的系统,教育的滞后与不完整使大家对抽象艺术不认同。这个不能怪老百姓,这是中小学教育没有做好。外国的学校经常带学生去博物馆上课,看原作讲解,从小就知道美术史的知识,学校里就对美学有完整的教育,那么他们老百姓的普遍欣赏水平就自然高了。
中国的抽象艺术教育没有真正铺开来,一个原因是普及教育没有做好;第二个原因是中国有自己的文化传统,如何和抽象绘画结合起来还在摸索中,中国文化如何用抽象的形式来表达,融入到抽象的系统里去,这是中国人画抽象画很重要的课题。如何形成自己的价值观、审美观和方法论,这就是我们想要做的、必须做的。
记者:期待这次展览,能够起到这方面的作用。
周长江:不敢,只是把平时积累的东西拿出来晒晒,能博得肯定就很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