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瑟·马凯，1907，《小尼莫梦国历险记》

驻法特约记者 刘焰 | 文
法国巴黎建筑与遗产博物馆（Cité de l’architecture & du patrimoine）| 图片提供

不久前，英国杂志《建筑师日志》邀请读者评选 10 座最引人入胜的漫画中的城市，结果当选的既有虚构的城市，如蝙蝠侠出生的哥潭市（Gotham City）；也有现实的城市，如克里斯·怀尔（Chris Ware）笔下的芝加哥和阿兰·莫尔（Alain Moore）笔下的伦敦；甚至包括建筑师规划的城市，如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设想的光明城（Radian City）！漫画成为建筑杂志的主题，建筑规划反而成为大众心目中的漫画创作，以城市为背景，这两种看似无关的创作形式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诚然，街道、建筑、房屋作为漫画人物活动的背景无所不在，漫画作为一种表现形式也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建筑图纸和城市规划的草案中，但是，在这些表面的共同点之后，将漫画与建筑真正联系起来的是它们对以城市为象征的现代生活的构思与想象，以及对生活在其中的人的关注。

漫画家和建筑师将自己对现代城市的预言、憧憬、反思和追寻绘成图画，其中有的已经成为现实，有的仍旧只是纸上的乌托邦。未来主义建筑师构想着飞碟造型的住宅楼长着蜘蛛一样的长足，随意在城市的空地上移动，水母般的海底实验室用橙黄的灯光照亮深蓝的海底世界；漫画家让-克洛德·梅兹耶（ Jean-Claude Mézière）为导演吕克·贝松（Luc Besson）《第五元素》设计出立体交叉的未来之城，同样身为漫画家的弗朗索瓦·斯古腾（François Schuiten）则维修并装饰布鲁塞尔、巴黎两座地铁站，并为 2000 年汉诺威世界博览会设计“乌托邦馆”……谁都无法断言建筑师只负责现实，漫画家只驰骋幻想。他们以同样奇幻大胆的想象改造人类的生活空间，更新既有的居住概念。也许今天的乌托邦就是明天的现实，想象与预言只有一纸之隔。这些纸上的城市，是现实的城市，未来的城市，梦中的城市，共同构筑起人类生生不息的生命，探寻人类理想的生存家园。

金纳·克伦，1968，《夜魔侠》

明日之城

一个半世纪以前， 瑞士人罗道尔夫· 托菲尔（ R o d o l p h e Töpffer）出版了一本配画的故事书《老布瓦先生的爱情》。他在书中写道，“没有文字的图画令人费解，没有图画的文字更是不知所云。两者的结合构成一种形式独特的小说，其实，它既不像小说也不像其他的东西。 ”这种什么都不像的表现形式被后人命名为漫画。图画具有叙事功能，文字辅助图画，从此成为漫画的两个基本特点。

如果说漫画和其他艺术类型一样诞生于欧洲，那么，所不同的是它兴盛于美国，发展史正好和美国大都会的繁荣史相吻合。随着美国城市规模的扩大和人口日益集中，报业迎来了它的黄金年代，电影《公民凯恩》正是那个时代的缩影。漫画作为一种通俗的娱乐形式，出现在报纸星期天副刊的《漫画连载》专栏（comic strips），从最初的两三个画框演变为整版相对独立的漫画专页，成为各个报业集团吸引读者最重要的手段之一。膨胀的都市，激烈的竞争，忙碌的生活，世纪初的纽约赋予漫画理想
的题材、作者、传播途径和读者，让它从此不需要依附任何已经存在的创作形式，获得独立。

翻看温瑟·马凯（Winsor McCay）1905 年开始创作的《小尼莫梦国历险记》，我们会惊讶的发现，漫画家早就天才地预见了今天的纽约城和纽约人。漫画家的画框仿佛电影的全景镜头，以深景和远景描绘高楼林立、街道狭窄、人群密集、交通繁忙的梦国。六、七岁的小尼莫迷失在一幢幢形状相似的摩天大楼之间，只好像可怜的小动物一样爬上大楼的屋顶，借着夜色中的灯光寻找方向，眺望回家的路。梦国既虚幻又真实，有盛宴，有勾心斗角，国土时而辽阔，时而让人处处碰壁，它是曼哈顿的缩影，是现代都市的代名词，让世纪初的人们充满希望，却又惶惑害怕。如果说世纪初的漫画家和读者对未来新世界还存有一丝诗意的迷惘，他们将迅速地被都市中刺耳的汽车喇叭声从梦国唤醒，硬生生地跌落在冰冷的现实。正如漫画家雷蒙·马什罗（Raymond Macherot）后来所写，“晚上十点……我的眼前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人间的天堂。然而，噩梦才刚刚开始。”石油危机、通货膨胀、恶性犯罪……从天而降的怪物盘踞在城市上空，罪恶在灯光照不见的角落挑衅已有道德与秩序，漫画中的城市被无数几何线条和黑白格子切割成冰冷的空间，人类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如此无力，孤单，孱弱，需要保护。

《建筑指南》杂志第四期封面，1963

雅克·胡士利，1974，移动深海实验室创意图

1938 年初，《动作漫画》杂志创刊。封面上，一个身穿胸前印有S 字母的蓝色紧身衣、身披红色斗篷的大力士轻松地将一辆汽车举过头顶，周围的人夺路而逃，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梦幻英雄从此诞生！杰瑞·希格（Jerry Siegel）和高中同学乔·夏斯特（Joe Shuster）一起创造了现代都市中第一个救世主——超人，将漫画一路推向黄金时代。《超人》开辟了漫画中侦探、惊悚等现实主题，它从此不再是儿童的睡前读物，正式步入成人世界，直面都市人的紧张与焦虑。七十多年后，超人依旧英俊神勇，承载着几代人对勇敢、正义、秩序的渴望，成为都市文明的象征之一，并仍将延续下去。超人诞生后几个月，《惊奇漫画》杂志诞生，两者共同将美国的都市文明推向英雄史诗的时代：蝙蝠侠、蝙蝠女、神奇四侠、绿巨人、钢铁战士、蜘蛛侠、X战警、闪电侠、夜魔侠……他们居住在城市中，和人类有着同样的情感、同样的困惑，面临同样的威胁。他们是幻想世界的英雄，更是现实世界里的人类，渴望变得更强大更智慧，可以有能力维护道德和正义，守护自己赖以生存的家园——大都市。

越动荡的环境越需要梦想。漫画就是美国城市生活的童话，让都市人在匆匆一瞥中看见自己的脆弱还有坚强，调笑自己的无奈却始终怀着不灭的希望。美国漫画随着城市命运的跌宕步入黄金时代：1947 年，漫画杂志总销量达到 6 千万册，意味着每 3 个美国人中就有 1 人购买漫画杂志。

现代之城

这时的欧洲刚刚走出二战的阴影。旧的秩序随着硝烟散去，新的资本平衡逐步建立，欧洲比任何时代任何地区都需要现代信仰。在比利时，这个连接德、法两个西欧大国，本身受到战争创伤相对和缓的国家，现代精神得到滋养，它因此一度被称作欧洲的“小美国”。1958 年布鲁塞尔世界博览会成为展示现代精神最好的舞台：放大 1 亿 6500 万倍的原子结构图成为世博会的标志，苏联馆内展出三枚首次载生物升空的“史普尼克”系列卫星模型，钢筋水泥的“天才之箭”以科技挑战自然的平衡法则……比利时迎来了全国人口总数四倍以上来自欧洲各地的参观者。所有人都被现代主义的激情所点燃，和平、发展、工业、科技、速度、进步、知识、未来、宇宙……都成为未来新世界的代名词，逗引着人们的渴望。欧洲进入乐观主义的狂欢节。

(全文见《艺术世界》2010年12月刊）

威尔，1964，《光头与长毛》之《呼啸别墅历险记》

邹建，2010，《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