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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的“兔”字怎么写?

认识尤纳·弗莱德曼(Yona Friedman)整整九年了,今年他88 岁。

九年里,尤纳的“移动建筑”理论不断被艺术界和社会学界重拾,相比起来,建筑界却显得几近冷漠,因为尤纳至今实现的建
筑只有一座——一所由家长、教师和学生共同讨论出来的法国中学,而尤纳只把自己定义为“一个有专业知识的建议者”。尤纳的“移动”不同于 Archigram 形式主义的趣味,而是对社会制度包容性的挑战。房子,对他而言仿佛 1945 年布达佩斯避难所里的那段冰冷记忆,也许只有经历了需求最底线的人才能触摸到一个专业的本质。审美、造型、观念的云烟,怎抵得上建筑所暗藏的隐喻以及它作为媒介的雄辩力。但同时尤纳也深知自己不过是一根抛物线的源头,至于后人如何在这根弧线上做调整,甚至改变方向,都已与他无关。但至少这是他所默认的让事物发展和“移动”起来的健康方法。如同瑞士建筑师Zumthor 的建筑是为气氛和回忆而造,犹太血液中对卑微和屈辱的反抗正是尤纳建造的本质。建筑对他来说就是行动。

九年,也带走了很多。尤纳失去了蓝裙猫、牧羊犬巴尔迪斯和老伴阿尼斯。房子里只剩下一个建筑师和那些永远理不清的模型、白报纸、杂物和不知来历的玩具。若不是美国盖迪美术馆(Getty Museum)和法国蓬皮杜美术馆出高价买下了尤纳的整堵墙面,我也许至今也无法感受尤纳对“混乱”之热爱,对空白和极简之厌恶。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他用单线条在白报纸上重新编织了一组现代神话故事,女神、动物、凡人、植物如同一个个浮在墙面上的剪影,让人遐想巴黎五区地铁高架下每晚进行着的一场建筑师与众神的圣杯争夺圆桌会。

我曾非常怀疑尤纳的生活观,如何能忍受伴侣们的离去,而生命却丝毫不曾萎靡?然而,我的感伤在他面前立即虚弱得几乎虚伪。打开老伴曾经的卧室,尤纳向我展示他的新作。那张病床上竟然已堆满了新的模型和各种试验品,一只不晓得从哪个国家淘来的布猴子单臂倒挂地在我的脑袋上晃悠,据说那是阿尼斯的最爱。转身,在一堆泡沫塑料上,我无意间看到了牧羊犬巴尔迪斯的相片和尤纳为阿尼斯搭的彩色积木房子。尤纳对我笑了一下,合上了门。也许我称之为“残酷”的,对尤纳来说是“自然”,而被我们习惯称为“勇敢”的,在尤纳看来只是一次平凡的行动。

尤纳告诉我今年圣诞他将飞去加州与女儿和孙女一起度过,他已很久没有进行这样的长途旅行了。如今他更愿意在家里调度,而不再东奔西跑。我让尤纳为我们 2011 年 1 月的杂志画一个兔子,一周后,我收到了一封传真,上面写着:

亲爱的彦,

寄去兔子的小图(有一点像阿尔钦博托笔下的兔子,一只素食的、用蔬菜构成的兔子)。
中文的“兔”字怎么写?

寄去我的友谊,

尤纳·弗莱德曼

这只被称为“蔬菜”的兔子如今正站在我们杂志的封面上。这分明是一套野兔的伪装!修长的土豆身,有力的胡萝卜腿,挺拔的莴苣耳,一如尤纳所创造的移动建筑,在运动中忘却,在运动中微笑。

—— 龚彦,《艺术世界》杂志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