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我到上海出差,正好赶上上海美术馆举办中国百年油画展。进入展厅,发现展出的名画实在太多了,但印象最深的还是吴冠中的一幅作品。那是一棵树,是吴冠中经常画的那种造型简单、色调灰冷的树。在画英雄成为任务的年代,吴冠中只专心地画一些花花草草,他的画在当时的中国画坛算得上是一个另类,这正如他的做人,正如他的追求。这位从建国之初就不断被“改造”的艺术家,始终保持着他的固执,他说:“我绝不向庸俗的艺术观低头,我绝对无法画虚假的工农兵模式。”
群众点头,专家鼓掌
吴冠中的这种坚持及苦行僧式的艺术修行终于修成正果。有资料说:2003年,中国几大拍卖公司拍卖的名家书画,吴冠中的几幅作品均进入了前十名,其中《舟山渔港之夜》286.24万元,《鱼海》174.375万元,《石榴》112.775万元。吴冠中的《高昌遗址》和《交河故城》,也曾经创下当年中国在世画家画价的最高纪录。与此同时,吴冠中的名誉之重也堪称中国之最。1991年,他被授予“法国文学艺术大师勋章”;1993年在巴黎塞尔努奇博物馆举办个人作品展,并获得巴黎市长颁发的奖章;1992年他成为在伦敦大英博物馆举行个人作品展的第一位在世的亚洲画家;2002年他被法兰西学院艺术院选为通讯院士,成为第一个享有此誉的中国籍艺术家。吴冠中的艺术标准,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群众点头,专家鼓掌”,他巨大的艺术成就,也恰如其分地实践了这种追求。
亲切真实的“粪筐画家”
吴冠中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称号————粪筐画家。这个“粪筐画家”的称号,更准确真实地概括了吴冠中的命运。
1970年,吴冠中被下放河北农村,受尽苦难,画画的权利也被剥夺。几年后偶尔可以画点画了,却没有画画的材料。他买了一元多钱一块的简易黑板,刷上胶,便在上面画油画;没有画架,就借来房东的粪筐代替。久之,吴冠中就被大家戏称为“粪筐画家”了。当时吴冠中夫妇和三个孩子,一家五口分离在五个地方,老大在内蒙边境游牧,老二在山西农村插队,老三在永远流动的建筑工地劳作。吴冠中夫妻俩也不在一个农场,平时不易见面。在这充满劫难的年头,吴冠中得了严重的肝炎,痔疮也恶化,常常通宵失眠。吴冠中感到自己将油尽灯灭,就有了自杀的念头。“鹿死于角,獐死于麝,我得死于画乎?”于是他拼命地画,忘我地画。匪夷所思的是,这种世界上最为独特的自杀方式不仅没有要他的命,反而他的肝炎不治而愈了。以粪筐为画架,在无尽的苦难中,吴冠中画的高粱、玉米、冬瓜、石榴,或嫣红、或金黄,充满了令人心动的自然之光。去年被香港佳士得卖到112.775万元的《石榴》,很可能就是那时候的作品。很长时间,吴冠中住在北京一个破旧的大杂院里。一个餐厅,被隔成几家住,因为拥挤,吴冠中不得不用一大块布帘遮挡卧床。已闻名世界的大画家赵无极从法国来,吴冠中不好意思约他到家里做客。吴冠中说,你来我家要少喝水,我家里没有厕所,我们大杂院的厕所很脏,你无法进去。结果赵无极还是来了,他兴致勃勃喝了不少黄酒,要上厕所了,吴冠中觉得很尴尬,只好带他到街道上的公厕。
吴冠中的一张画价值百万,但他依然过着十分简朴、简单的生活。他穿孙儿穿旧的旅游鞋,花三五元钱在路边理发摊理发,他的住房连同小小的画室从来没有刻意装修过。苦惯了的吴冠中很满意自己的生活方式,他说艺术创造的享受是一种生命的享受,并不需要太多的物质条件。自古以来,一切贤哲都主张过简朴生活,不为物役,保持精神的自由,使灵魂的疆域更加开阔。
一场官司,终生难忘
1993年,上海一家著名画廊和拍卖公司出售一幅油画《毛泽东肖像》,画上有“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毛泽东”字样,落款为“吴冠中画于工艺美院一九六二年”。更为荒唐的是,被告请专家鉴定,认为画是真的,而实际上吴冠中一生都没有画过这种画。吴冠中阻止拍卖未果,官司打了几年,吴冠中终于赢了,但判决并未认真履行。这场官司,真的让吴冠中服气了,他说,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再也不打官司了。
因为画画,吴冠中足迹踏遍祖国的大江南北。1979年11月,吴冠中到张家界写生,1980年元月在《湖南日报》发表《养在深闺人未识———张家界是一颗风景明珠》一文,多家报刊转载,引起社会轰动,从此张家界渐为世人瞩目。1986年6月,吴冠中到周庄写生,画了几十幅非常精彩的作品。回北京以后,吴冠中在《中国旅游报》上发表了《周庄眼中钉》,他将有碍水乡古镇风情的破坏性建筑比喻为“眼中钉”。文章震撼了周庄人,使当地很快就迈开了古镇保护的第一步。
笔墨等于零
妻子朱碧琴对吴冠中有一句很个性化的评价,说:“他总是那么天真,几十年如一日的天真,使他成为美术界受误解最深的人。”吴冠中有一个著名的观点,那便是:“笔墨等于零”。从吴冠中的个性来看,“笔墨等于零”未必不是他性情所至、口不择言的结果,因为他自己对中国画的笔墨传统相当看中,他对笔墨的贡献也有目共睹。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于是中国画界的大腕儿们群起而攻之,形成了20世纪末中国画理论论战的壮观场面。这是一场没有结果、也不可能有结果的论战,却真实地暴露了中国画理论的苍白。
吴冠中的油画已经非常中国化了,这一点和国内很多油画家不同;他的国画(彩墨画)对传统的用笔用墨用彩方法也有很大的贡献。在他的画里,笔墨并不是零,而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他的价值数百万的《高昌遗址》、《交河故城》、《渔港》等,都是非常有新意的国画作品。他的取材、结构、意境等,和传统国画相距较远,但不是脱离,而是发展。
吴冠中丰富曲折的经历、桀骜不驯的个性和作品价值翻天覆地般的变化,正是现当代中国艺术家的一个缩影。懂得了吴冠中,懂得了吴冠中的作品,也就懂得了中国现当代的绘画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