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冠中(图片来源:资料图)
“说真话、讲真话是鲁迅给我的影响,我用几十年的人生去实践这一点。”从初中起,吴冠中就喜欢鲁迅,他一辈子都想说真话,但直到改革开放以后,他才有了说真话的机会。
说真话是有代价的。1951年,吴冠中刚从法国回来时,在中央美术学院任教。在弘扬现实主义的央美课堂上,他大讲绘画多样性,还把自己从法国带回来的3铁箱画册拎到课堂上,大讲波提切利、尤特利罗、莫迪里安尼等西方美术经典。
在随后进行的整风运动中,有学生打报告,揭发吴冠中在社会主义的课堂上宣扬资产阶级文艺观,背叛现实主义搞形式主义。院长徐悲鸿在全院教师大会上说:“自然主义是懒汉,应该打倒;形式主义是恶棍,必须消灭。”不久,美院的人事科就通知吴冠中,让他办理调职手续,去清华大学建筑系工作。
课堂上不能说真话,画画也不自由。吴冠中画了一个农村劳动模范戴着大红花的作品,却被美院的同事认为是形式主义手法创作出来的,丑化了工农兵形象。改来改去,怎么改都不行。吴冠中只能放弃人物画,改画风景。画风景也有麻烦,有人批评他不为政治服务,不务正业,后来幸亏当时文艺界的领导人周扬说,风景画有益无害,吴冠中才得以幸免。
改革开放让压抑了半辈子的吴冠中敢说话了。1979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个人画展的吴冠中,在当年的文代会上当选为中国美协常务理事。在第一次理事会上,吴冠中对“政治第一、艺术第二”开火:“政治第一,艺术第二,这样的第二,永远是第二,艺术永远上不去。我说,这个看法有问题,应该辩论。”整个会场竟没有人敢接他的话茬儿。冷场半天,文艺界列席会议的领导人王朝闻说:“政治标准第一的话还是对的。”
会议结束不到两周,吴冠中看到报纸上出现了批判自己的文章。“从艺术观点到人身攻击,什么都有。”他回忆道,“幸亏作协开会,作家们也提了同样问题,否则我肯定有苦头吃。”不服气的吴冠中把自己多年对美术的思考写成了《绘画的形式美》、《内容决定形式?》、《关于抽象美》等文章,在《美术》杂志发表,在美术界引发了一场大讨论。
当时的美协领导江丰在全国美术工作者会议上讲话表示,不赞成、不提倡抽象派之类的现代派艺术,认为堕落的欧美抽象派理论,将使“我们的美术向资产阶级自由化蜕化”,“其作用在于干扰社会主义美术的发展方向”。
在众多争论当中,最有趣的是全国青年美展上人体画引发的讨论。画家蔡若虹发表文章称:“崇拜裸体画,高喊人体美,这一陈腐的、连西方资产阶级也懒得喊叫的口号,是买办思想在美术界最典型的体现。”吴冠中在《美术》杂志发表《造型艺术离不开人体美的研究》,文章强调“人体美是造型艺术天经地义的基本功”。
1997年,吴冠中在《中国文化报》发表《笔墨等于零》。这篇文章在美术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吴冠中的观点被批评者认为是“在挖传统中国画的祖坟”,“传统中国画的代名词可以说就是笔墨,怎么能说‘笔墨等于零’呢?”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张仃坚决反对吴冠中的观点,他认为笔墨作为中国绘画的细胞、灵魂,是支撑中国画的构件元素,笔墨也是一种专属的文化结晶。
采访中,吴冠中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其实中国传统的笔墨我临摹得不少,从宋元到明清许多画我都临摹过。但作为一种艺术,你不能总重复前人,没有改变没有独创性。儿子孙子应该比爷爷强嘛,不能老是不如爷爷,那太没出息了。”
看多了美术圈的是非,2007年3月,在政协文艺小组会上,身为全国政协常委、中国美术家协会顾问的吴冠中就文化体制改革问题,当着分管文化的中央领导的面,建议对画家实行“以奖代养”。因意犹未尽,后来写成了《奖与养》。4月份吴冠中在接受《南方都市报》采访时,进一步提出,文化体制改革应该“取消画院,取消美协”,实行经费断奶,认为:“美协是个衙门,文联也是这样。谁都来管文艺,结果文艺上不去”。
7月18日,吴冠中在《文汇报》发表文章《奖与养》,延续了在全国政协会议上“改革美协、画院”、对画家实行“以奖代养”的思考,话题还涉及美协、画院民间化、美院扩招、公正评奖等。
7月23日,中国文联、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画院接受《青年周末》采访,对吴冠中进行回应。文联和美协方面认为吴冠中不参加文联、美协的活动,“对他们的工作情况不了解,文联、美协的作用是不可取代的”。
中国国家画院院长龙瑞认为吴冠中“取消画院”的说法不公平,并指责吴冠中“想把我们民族文化全搞坏了”,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以前不也是这些机构里的?这会儿干吗对这些机构咬牙切齿的?”
对着这场争论引起的满城风雨,成为焦点的吴冠中却拒绝了多家媒体,保持沉默。在接下来的3个月里,他出版了自己的美术作品集《吴冠中全集》;回杭州母校中国美术学院办了自己的个人艺术展。吴冠中在北京家里接受南方周末记者3个多小时的独家专访时说,“我这么一把年纪了,我要说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