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冠中肖像,2007年3月21日摄于家中。本报记者 郭延冰 摄
吴冠中近几年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一般都是因为其捐赠一事。本报记者曾借去年2月26日吴冠中在中国美术馆举办“耕耘与奉献———吴冠中捐赠作品”展之机,去吴冠中家中采访。此后,对于拍卖行中不断涌现的伪作现象,吴冠中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也表现出其刚正的一面,永远都是站出来说话。对于自己当年从法国回国且创作中永远都考虑到公众的接受度,吴冠中称,我是麦子,一定要种到麦田里去,才能生根发芽。
谈创作
让西方大师和中国民众都满意
新京报:你跟朱德群、赵无极三人相继被授予法兰西学院院士,被称为三剑客。当年为何选择了与朱德群不一样的路,回国进行艺术创作?
吴冠中:当时生活再苦,学习上还是很满意的。但在巴黎最大的问题是,老师很了解你,同学也很好。但到了街上,你是黄脸人。当时黄脸人很少,大部分是越南人,他们都把我们当越南人看。越南是法国的殖民地,因此对我们非常不友好,民族歧视很明显。
我就想不能再这样呆下去,会很落寞的。在人与人的社会中深入不下去,感情上有隔膜的话,在艺术上也深入不下去。而此时,我看了凡·高写的一封信,很感动。
凡·高说过:你是麦子,一定要把你种到麦田里去,才能生根发芽,不要在巴黎人行道上枯死。这话讲的就是我。
真要搞艺术,还是要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里去。只有到自己的家乡、自己的民族,才能搞出有感情的东西来。
新京报:中国美术馆馆长范迪安对你的作品给出的评价是:以中国文化为根本,吸收融化西方艺术,形成了中西绘画意蕴贯通融合的独特成果和崭新经验。这种中西绘画意蕴融合是刻意的吗?
吴冠中:我对西方现代的东西很爱,尤其是印象派以后的。对中国传统我也爱。两种东西结合时并不是有意的,而是很自然。
因为我的作品必须给人看,而不是挂在家里。一展览,中国的人们怎么看你?如果我还是西方的那一套,印象的东西多,中国人看的话,绝对不喜欢。我不能生活在没有人的世界里,我必须与生活中的人有交流,必须考虑群众性。因此我觉得要让老百姓接受。
但我也想到,西方那些高水平的又怎么看我的画,不能说只为了照顾我的老百姓,把世界水平都丢了,那样他们看我是很可怜的。因此我不服气,我要跟西方有较量。我要搞独立的东西,让他们觉得有他们的东西,而中国的老百姓也懂,雅俗共赏。所以我说,我的作品专家能够共赏,人民可以点头。我画画时,想着背后有两个观众,一个是西方的大师,一个是人民。这个矛盾之间如何统一,我觉得能够统一,主要还是人。同样是人,情感是相通的。
谈捐赠
我走过的脚印都要留下来
新京报:您的捐赠展已经相继在上海、北京、新加坡举行,为何想到把作品用来捐赠?
吴冠中:(捐出去的)连着过去的有两三百(件作品)。我想我的作品,越是下一代的越理解。我走过的路留下来,我的脚印要留下来。
如果把这些画卖掉,就不知道到哪去了。尽可能留在美术馆,让后面的人有所参考。批评也好,什么也好,但是让他们知道,前面的人是这样苦地走过来的。
新京报:记得你曾经说过,不希望自己把画捐给对方之后,对方却把它长期锁在仓库里。这种现象现在还有吗?
吴冠中:北京饭店有我3米高、15米宽的一张画。他们当时是挂着的,后来就不用了,放在仓库里。这幅画对我很重要。我希望能放到美术馆,可以公开看。放在仓库里,看也看不见,时间长了就烂了。我对这种情况很不满意。
我呼吁,美术作品应该是放在美术馆,应该是看的,而不应该放在一个酒店,见都见不到。美术馆去借,他们都不肯借。
新京报:你希望美术馆能把你捐赠的作品拿出来给公众看,现在的情况令你满意吗?
吴冠中:现在各个美术馆的情况各不相同,有些展出比较好,这种情况我们不能一概而论。
谈当代艺术
莫要速成、莫要标新立异
新京报:2008年7月1日,经过你本人的亲自辨认,称苏敏罗在拍卖会上拍得一幅署名你的油画《池塘》为伪作,并在画作中签上“此画非我所作,系伪作”。你怎么看现在拍卖市场出现的伪作现象?
吴冠中:对于《池塘》伪作官司我也很无奈,现在的拍卖法中规定“不保真”的免责条款权利,而国家法律还管不了行规。目前伪作泛滥拍卖,是越来越荒唐,因为对艺术品市场的经营和管理没有完善的法律,也没有鉴定机构和执法机构,全国政协委员、艺术研究院等等多次发出呼吁,但关键还是需要国家立法。
新京报:你对当代年轻艺术家怎么看?
吴冠中:年轻人总喜欢新的,不满意旧的,向往自由。但在经济社会里,要赶快拿钱,赶紧出名,这就是一个妨碍。越想成功,越不容易成功。因为艺术像棵树,要一点点生长的,不是靠一时改变的。成长的过程就是这样,不能忽略这个成长的过程。我们当时是摸着石头过河的,但现在他们有桥了。不能说连桥都不过来,就想过河。艺术要成长,感情也要成长。
新京报:政治波普是当代艺术中很热衷的题材,你觉得呢?
吴冠中:有的很没意思,有的则是纯粹为了标新立异。我在政治上吃过那么多苦,对政治不感兴趣。但有些年轻人的想法很好。年轻人有很多想法,但能够成功的艺术家太少了。
大师印象
平易近人的白发老先生
接触吴老时,他已经是美术界公认的大师了。第一感觉是与大师打交道肯定特难。而自2009年中国美术馆举办其捐赠作品展时,主办方每每考虑到吴老已经90岁高龄的身体状况,也总是短短安排几分钟采访。这更加深了我对吴老很难接近的感觉。尽管如此,在我对吴老生前的唯一一次去他家中采访时,吴老还是流露出真性情。这个头发花白、个子瘦小的老先生不断地透露出对于艺术的执着,他永远想着自己的作品前面站着两类观众,一类是专家,一类则是普通老百姓。
而彻底让我觉得吴老还是比较好接触的是一次次的伪作事件,由于艺术市场上吴冠中是卖价最好的艺术家之一,无数的伪作也在困扰着他。每次提到伪作,吴老就会接受采访。但是言语之间,他对于现行的拍卖法的无奈还是处处流露。
事实上,我接触到的大师只是一个侧面,更多接近吴老的人,觉得他非常有智慧,善于表达自己的想法,而且从不掩饰。这位画坛巨匠,一直用他掷地有声的态度说话,这或许是吴老留给我们最好的作品。(李健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