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吴老的画的风格被世人公认,但他不满足现状,冒着风险创新,对吴老来说丝毫不担心,不怕自己被过去的成就囚禁,成为荣誉的“囚犯”吴老认为,人活着的价值就是创新,如果不创新就等于死掉了。而且老年人浑身是病,一旦为了创新而忘我工作时,活得就舒服点了,吴老的创新对其它艺术门类都有观照,任何艺术必须创新,突破自己。
依我看来吴老这种忘我工作就是他长寿的秘诀。吴老从来不考虑自己长寿,而一心扑在绘画事业上。在生活上他从不保养,不讲穿着,粗茶淡饭,过着简朴的生活。
人的生命是自然,医药起的作用有限,还是在活着的时候,多做些有意义的事吧!
记得有一次我陪吴老和他的孙子在周庄沈厅酒家吃饭时,服务员端出一盆焐熟藕,吴老边吃边对我说,一盆焐熟藕也够了,菜不要多服务员接二连三把江南水乡特色菜肴:万三蹄、韭菜炒蚬肉、白丝鱼、鸡汁面筋等端上桌面,吴老一再对我说,够了,够了,吃不掉,浪费多可惜!
在中国美术馆,吴老一直是因“创新”而倍受争议。吴老说,对待创新很多人反对,因为创新必须把旧的改掉,可人家要靠这“旧”的吃饭。在我们国家的画院、美协很多很多,尽是国家的负担,是资源的浪费。这是官僚体制下为安排这些官才设立的。实际上它写美术没有关系,它不懂美术,也管理不了美术。现在他们不同意我,但我觉得迟早得改革。
吴老又说,全世界没有一个国家这样做,美国是一个画家也不养的。现在我们国家那么多的画院,养那么多的画家,分配也分配不了,这是对人的耽误啊!艺术是野生的,不是家养的。作品是情感的流淌,如果没有对生命刻骨铭心的体验,再好的条件也是白费的。画家一定不是“养”出来的,而是从苦难中出来的。
吴老对当今艺术界存在现象慷慨陈词,无疑是给中国艺术界吹来的一股清新的春风,又是击一猛掌。吴老说出这些话,是有思想准备。显然会受到攻击。但吴老是久经沙场的老战士,正如他说,我这一生是攻击中渡过的,我不怕攻击,明知我会受攻击,但有关国家的前途、有关人民文化生活,即使受攻击,我也必须讲。
香港美术馆曾为吴先生举办“叛逆与师承”吴老说,必须得有叛逆,否则不如一代。推翻成见是知识分子的天职,是一定要把旧东西推倒的。我们现在拼命抱着些老东西,靠祖宗说话,不是说不要这些东西,过分依靠这些东西,很少考虑发展创新,其实就Q精神,老子天下第一。
当今社会又风行一个国学热,很多家长纷纷把孩子送书院去读“四书五经”。吴老对此觉得可笑。毛泽东提出推陈出新,而如今非但不推陈,还越旧越好。我是不要看这些东西,这是暴发户的无知。所以现在好些东西都是假的,很多文学是假的,艺术是假的,科学是假的,论文是假的,中国的院士制度不推翻中国的科学上不去。中国的美协、作协更厉害,所以美协、作协不取消,中国文艺搞不上去!
人们越来越不理解吴老这样耄耋老人,反而更加象“愤老”了,但吴老不以为然地说,我是耄耋老人,我感觉如果有话不讲,一味保证自身安全,这是可耻的,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的,这些话不说,我感觉对不起人生,对不起社会。
吴老对艺术赤诚是有口皆碑的,吴老严以责己,他说,生命越到尽头,要拼命燃烧自己,别人越保守,我越要激进。
五
吴老不需要钱,不喜欢钱。作品是要放在博物馆,美术馆里被后人观看评价的,很多人不明白,吴老为何觉得钱没有意义。他的所有画作都给了中国博物馆,香港美术馆,不留一幅给自己的子女。
吴老认为能够在有限的人生里,创造了,贡献了,这样的人生才有意义,这也是吴老的最高境界。
有人算过如果吴老怕自己的画全部拍卖,可以成为中国最大的亿万富翁,但他不愿这样做,他说,如果我想以画养家糊口,我就不学美术了。
当今社会的市场误导十分厉害,许多家长希望自己孩子学习画,成为画家。吴老奉劝家长把孩子踏踏实实地学习文化,再引导上艺术之路。现在对于艺术的投身,简直象一场狂赌,很多人心态很不正常,人越来越不诚实,居然想占便宜,投机取巧。鲁迅痛恨空头艺术家,他说,儿子没有才能,找些小事情做做,千万不要做空头文学家。
联想我们国家有多少个画家、作家、十几年没有一幅画作一篇作品,不都是地地道道的空头文学家和画家。
吴老十分感叹今天的艺术皆是假的,空头的,所以我的孩子,没有一个搞美术的,我是有意不让他们学,因为不愿意害他们,不愿意他们成为空头艺术家,成为假冒伪劣的人。
吴老的儿女一个都没有从事美术,但他们非常尊重老爸的事业。
吴老对我的故乡——中国第一水乡周庄情有独钟,周庄给他创作了名画《老墙》、《大宅》、《家》,在世界各国的美术馆、博物馆展出,吴老和水乡周庄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前几年,故乡创办了画家村,写信给吴老请他韪“周庄画家村”,吴老接信后欣然命笔,及时寄来。如今在富贵园的富贵桥上做了五个“周庄画家村”的霓虹灯字,夜幕降临,吴老所写的“周庄画家村”闪闪发光。
六
二00九年的春天,吴老捐赠作品在全国热展。“我负丹青”——吴冠中捐赠作品展”在上海美术馆举行。它又分为三个阶段:一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中期,他在学习和掌握了西方油画的基础上,进行民族化的探索,即在油画中融入中国式的审美意境和精神气质;二是七十年代中期至九十年代,是吴老所谓“水陆兼程”的道路,也就是走得中国传统水墨现代化和西方油画民族化这两条路;三是二000年以后,其创作转入一个更自由的阶段。这几年的作品里会发现一种非常灵活的创作心态,水墨或油画,具象或抽象,对他来说不需要特别的考虑,重要的是在创作时的表达需求。
二00五年上海美术馆主办“吴冠中艺术回顾展”之时,吴老向该馆损赠水墨与油画代表作6幅,加之去年捐赠油画,水墨画,素描写生作品达到87幅,跨越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至今各个创作阶段的重要作品。
吴老在他的画展开幕式上诠释“我负丹青”他说,年轻时我喜欢,是因为我发现自己没有创作出更多新的东西,而到了老年,说“我负丹青”是因为我发现绘画有它的局限性,绘画功能远远没有文学那么大,一百个齐白石,抵不上一个鲁讯。因为少了一个齐白石中国变也不大,但是少了一个鲁迅,我们民族的脊梁要软很多。
前几年,吴老开始大量向公立美术馆,除上海美术馆、中国美术馆、香港美术馆和江苏美术馆都得到捐赠,但去年他将百余幅作品损给了新加坡美术馆之后,立刻传来对他的抨击声,说他此举“不爱国”。
吴老解释,画家可以有国界,但是画家作品没有国界。吴老说他一生有一个理想,就是所作品交给世界人民评判,我可以捐赠国内美术馆,为什么捐给新加坡就不行,其实都一样,都是为世界人民能够接受,让他们对中国艺术有了解和沟通。吴老又说捐赠作品就象嫁女儿,只有找到了好人家,作品才能流传。
吴老有三个儿子,都有这样那样的生活负担,但他坚定地对媒体表示,我对孩子说了,我什么都可以留作遗产,我的画都不会给他们,我的画是给大家看的,绝对不是给家里的几个人看的。
去年三月的中国美术馆里正讲述着一个九旬老人在艺术上的耕耘与奉献。耕耘——吴老视艺术为生命,几十年来,他无论身处何境对艺术抱以至高的理想和真挚的热爱。以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无畏胆略和率真性情,在丹青的事业上,做着辛勤的耕耘和不懈的探索。奉献——吴老在以往多次向社会捐赠作品的基础上在他九0寿诞之际,再一次大批量向海外公立美术馆捐赠了他的精品佳作,奉献精神高风亮节。
吴老从容淡定的人生态度,令人敬仰。他朴素为本的生活水准,更令人难以置信——在街头小摊理发,一碗不需发菜的白米饭,穿了十年的夹克衫,脚上穿着一双孙子穿剩的旅游鞋……但他对弱势群体表现出无比关爱,有一次,他随中央电视台拍摄电视片《吴冠中》来到周庄,我陪同拍摄,一天深秋的早晨,寒气逼人,吴老一件单薄的夹克衫,身子有些发抖,我们一条船上的船家女看见吴老浑身颤抖,她立刻给吴老倒了一杯热开水递过去,吴老接过这杯热开水十分感动,拍摄结束上岸时,吴老塞给船家女二十元小费,船家女受宠若惊不敢收,吴老坚决的样子,船家女千多万谢地收了。这些都是大艺术家吴老的生活写照……
我与吴老已有十几年没有谋面,但我一直在各种媒体上关注吴老的行踪,最关心的莫过于他的健康。也许吴老已经不会记得我,但他一定记得他的《老墙》、《大宅》画作的故乡——中国第一水乡周庄。
吴老的人品、画品就象一坛陈年的老酒,越久越醇厚香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