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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冠中:飞向天堂的铁骨风筝
作者:许玲玲    来源:《东方早报》    日期:2010-06-29

吴冠中先生于6月25日晚11点52分在北京逝世,享年91岁。突兀的噩耗不仅震动了美术界,也叩击着普通民众的心灵。

回顾吴老的一生经历,他一直是孤独的另类,因为他的真实和硬气。“我不该学丹青,我该学鲁迅,这是我一辈子的心态,越到晚年越觉得绘画技术并不重要,内涵最重要。诗才是最高的艺术境界。”2009年,吴老在自传《我负丹青》中对他燃烧一生激情付诸的丹青事业做出如上让人不解之说。

这“不解”的答案,印在他坦荡执著的一生。

1946年以绘画第一名成绩考取教育部公费,次年留学巴黎,1950年返国并开启创作生涯,及至近年厚积薄发,荣誉等身——他的艺途轨迹由命运的偶然和无奈铸就。

原先吴冠中迫于生计就读浙江大学工科,一年后与朱德群的偶然结识,重燃他对文艺的炙热,从此不管不顾痴魔献身丹青。

塞纳河畔,拳拳学子内心激烈的挣扎权衡,留在巴黎呼吸浓郁的艺术气息,还是回到百废待兴的新中国投身建设?朱德群、熊秉明、赵无极……诸多好友选择留下。吴冠中,义无反顾地成为第一批归国的学子。

这两个貌似偶然的转折,底里潜伏着必然。鲁迅弃医从文,忧民归国。以鲁迅为精神父亲的吴冠中,在心中的使命感驱使下也选择了神似的道路。这种对信念的诚实,加之性格刚毅,导致吴冠中日后艺术道路上的无奈。

而归国后,决心用画笔表达民族精神的吴冠中遭受当头一棒!在那个充斥红光亮形象的时代,他被排斥在美术界的边缘。他的艺术创作被扣上资本主义的帽子,饱含感情绘画出的劳苦民众成了丑化人民的罪证。

大路行不通,唯有绕走冷僻小径。1950年代末,无奈的吴冠中走上风景创作的道路。他把浓郁的情感映射在一张张风景中……塞翁失马,不成想囿此孕育出他浓柳成荫的独特艺术世界。进入春风吹拂的1980年代,吴冠中的画作开始被业界接受。然而,吴冠中总是显得不合时宜,甚至身影孤单。《笔墨等于零》、《绘画形式美》、《油画的抽象美》——几篇言辞激烈的艺术文笔如同一颗颗重磅炸弹,引发强烈的纷议甚至责难。

及近1990年代后,当他的艺术成就被国内外权威美术界重视,艺术市场也热捧之时,耄耋之年的吴老仍是犀利得近乎苛求。

他的画作不断创新,严苛甄选后,又大量地焚毁不中意之作,以至于一个新加坡记者目睹后感慨,吴老烧的是豪华房子。李鬼也冒出来分杯羹,仿冒假作不时浮现。不同于一般艺术家的睁眼闭眼,吴老一丝也不肯姑息,严厉打假。这在习惯与人一口饭的国度,吴冠中的原则显得特别扎眼。

渐次,老人的逆耳言论,更是放眼到教育、文化,“美院无用论”、“以奖代养”、“文化虚假繁荣”……硬骨的人不畏揭丑,吴老就是要效仿鲁迅先生挑开陋习弊病的脓疮。

诚然,他当今的地位让人不得做倾听状,可是多少人害怕他开口。谁又能知吴老的乖张源自对当今文艺界的忧虑。清醒的人定然看出貌似繁荣的文化艺术界,实则外忧内困。

内忧,是对于艺术自身的雾里看花。短短三十年,从西方舶来的现代艺术、后现代艺术、当代艺术,诸多名目纷沓而至,中国传统艺术被逼到死胡同。纷杂的艺术界浮世绘让业内人士都无从应对,更别说是普通大众。找不到自己方向的创作新丁拼命求新求异,已然在当代艺术界有显赫坐标的大腕却不敢轻易改变风格,小心维护现有的风光。

外患,则源自这个被市场魔棒驱使的时代。一百多年前巴黎亦是鱼龙混杂的名利场。不同的是,那时对艺术纯净膜拜的心灵似乎更多。不该责怪活在当下的人们,首先得求生计。但诚如吴老所说,“艺术家本无职业”,选择以绘画技艺糊口,无人可指责。可又想头顶艺术家头衔,又要贪享眼前名利,必然成了吴老抨击之辈。

吴冠中的一生作为,可以看作一面镜子。多年激烈的言辞,饱含着他从“艺”到“人”的忧思。于是,吴老说出《我负丹青》中让人“不解”的言论。

风筝不断线,这是吴老一篇创作笔记的名字。他就犹如那只风筝,一直牵着他跌宕人生的那根线就是“在祖国、在故乡、在家园、在自己心底”的信念。这是一只铁骨风筝,风筝飞逝天堂,但是线永不会断,它萦绕在吴老的画上、文中,还有人们的心里。

(作者系美术史论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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