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在《山东画报》主持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美术专题栏目。由于工作关系和很多画家、美术评论家都有联系。那时没有电子邮箱,主要靠通信和电话联络,因此我每天都能收到一些作者或读者的来信。
记得是98年初春的一天,我收到一封特殊的来信,因为那信封上赫然签着吴冠中先生的名字。他那独特的签名的形式使我感到真的是先生给我来信了。喜悅和不安之中又带着几分诧异,报社和我与先生都没有直接的联系,以先生之腕儿怎么会直接给我来信呢。急忙拆信,原来是《山东画报》前不久刊登的一篇专题文章引起了先生的兴趣,他有感而发就写信给了本文作者的我。当时正值虎年伊始,我在《山东画报》上撰写了一篇《虎年谈虎》的专题文章,从中国历代名家笔下的虎所传达的文化内涵,来论述虎在中华文化中的象征意义和审美取向。先生在信中谈及对此话题的兴趣并赞成我的一些观点,信很简短但是在信尾处留下了通讯地址及联系方式。
这封来信,钩起了我多年前学画时的一段经历,这段经历多少和吴先生有着关系。那是文革时期的1972年,当时我迷恋画画已经有几年了,虽不得法但却很痴迷,走哪画哪,见谁画谁。一次在北京亲戚家闲住,小姨看我如此痴迷,就说应该拜个老师。小姨在北京的一个文化部门工作,她居住的院里就住着两位大画家——吴冠中和吴静波,吴冠中当时是中央工艺美院教授,吴静波是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小姨把我的速写本拿去请教两位先生,看人家是否愿意收徒,或许是碍着小姨的面子,回话是两位先生都喜欢收这个小学生。吴冠中先生画风景油画,吴静波先生画水墨人物,我只能从中选一位。两位先生的画我都喜欢,但吴静波先生早年画的《漳河水》人物插图曾给少年时期的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加上当时我正着迷水墨画,于是就决定先跟吴静波先生学。在那个年代,没有拜师仪式,也不用交学费,我就成了吴静波先生的学生,从此踏进了北京什刹海前海北沿18号大院。这个大杂院应该属清代建筑,木结构两层楼,一个公共楼梯,一个自来水龙头,一个公厕供全院的人使用。木楼梯踩着咯吱咯吱响,一个人上楼,满楼都能听见。一到冬天,北风呼啸着往屋里钻,家家都在忙着糊墙缝糊窗户。院里大约住着十七,八户人家,多是北京各艺术院校的教授。小姨和吴静波先生在二楼比邻而居,吴冠中先生住他们楼下。我每天清晨起来,就到隔壁吴静波先生的书房里去画画,主要是临摹和创作,经常是一气画到天黑。我常看到吴冠中先生在院中钉画框,忙的不亦乐乎。北京的冬天冻的伸不出手,吴冠中先生经常背着画箱,水壶外出写生,吴师母一定把他送出大门口。两位先生也常有走动,切磋艺术。一天,吴冠中先生上楼小坐,吴静波先生随手拿出我的画给吴冠中先生看,他点头称赞说这小鬼艺术感觉还不错,那时我真搞不懂什么叫艺术感觉,只知道是在夸我呢。记得当时我问将来我是否一定上艺术学院,两位大师似乎都不赞成,他们告诉我不要迷信美术学院那一套,要继续走创作带基本功训练的路子,有机会到美院进修一下就可以了,千万不要学4年,把人学死了,并叮嘱我最好是去浙江美院,因为浙美更加注重培养学生的艺术修养。俩位先生的这番话我牢牢地记在心底,后来终于盼到文革结束恢复高考,我如愿以尝地考入浙江美术学院,而且是选择了国画创作进修班。就这样从一九七二年开始到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我每年都到北京小姨家小住一段时间,跟吴静波先生学画,一直到进了美院才中断。
读罢先生的信,赶紧按信中留下的电话号码拨往北京,嘟嘟两声就传来吴老的声音了,你是哪位?我自报家门,先生颇为惊愕,张新怎么是位女士哪?我笑了,就是我呀。他说,读你的文章感觉是出自男士之手,但不知是学文科还是学艺术?学文的谈艺术往往是皮毛,学艺术的一般文笔较差,你的文章能让人读下去,而且有些自己的观点,所以能引起人们的关注。。。。吴老知道我也是学画的后,说即是学艺术怎么喜欢写文章呢?我说,当了编辑没办法啊,撵着鸭子上架,被逼出来的呀。再说了,吴老您是位大画家,文章又写的那么好,您的随笔和散文我可没少读呀。接着他又问我毕业于哪所学校,哪一级的,当知道我毕业于浙江美院时,吴老高兴地说原来咱们是校友啊。越说越近乎,此刻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我差点告诉他,我就是26年前住在什刹海前海北沿18号,学画的那个小女孩啊。
之后,我常打电话问候吴老,他也常与我谈一些艺术方面说引起了他年轻时共同追求理想的美好回忆,吴老说,朱德群若是看到国内刊物对他的报道一定很高兴,他要亲自把这本画报给朱德群寄去。
近些年,由于旅居海外,和先生的联系少了,可是文革期间那段学画的经历和12年前由于冠中先生的信引起的那一段交往却深深的印在了我的心头,成了我人生中最为宝贵的一段经历和回忆。
2010年7月1日 于洛杉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