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格纳画廊的隔壁,严培明刚刚完成了一幅关于上海的作品。画面是一贯的单色调,粗犷的笔刷,灰暗的天空,的摩天大楼,与外滩的殖民地建筑遥相呼应。整个画面色调阴沉,有如世界末日。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严培明以风景的方式描绘上海,对于以粗犷风格闻名的肖像画家而言,这几乎是破天荒的。不过他并不认为这是世界末日的写照,“这只是一幅上海的夜景而已”。或许,他只是不愿意接受这个已然陌生的城市。
事实上, 20岁时严培明就离开了上海。30年之后,他回来了,并在世博会的法国馆外面挂上了很多儿童的肖像。他将这组作品取名为《上海的孩子》。作为第一位进入罗浮宫举办个展的活着的艺术家,严培明已经被视为中国在国际上最具代表性的当代画家,但我们见到的他,却显得极为简单、质朴,甚至可以用普通来形容。“我一件装置也没做过,我这一辈子就只画画了”,他叼着雪茄,长发披散,以一种絮絮叨叨的方式,说着他的悲观、他的执著,以及他这一辈子只做的一件事:画画。
我不想表达那个一刹那
你这次给上海世博会的作品叫“上海的孩子”,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主题?
很简单,这次世博会是在上海开的,主题是“城市,让生活更美好”,我的这个作品就叫“上海的孩子”,画的都是民工的小孩。
你是想在一个盛世的背景下,通过一个底层的视角来表达?
也不是“底层”吧,“城市,让生活更美好”,为什么是城市?以人为本,我画的是这个,这是永恒的主题。我觉得不能只说“城市,让生活更美好”,而应该是“人,让生活更美好”。上次在尤伦斯的展览也是关于孩子的——孤儿院的孩子。我所关心的只是人的问题。人,创造了一切,也破坏所有一切。人是动物中最残酷的,但我们就是从这种残酷之中发展而来的。今天的世界已经瞬息万变。像今天的上海,已经与我那时的上海完全不是同一个城市了。我无法判断这种巨变是好还是坏,我只能画我看到的。
对这样的变化你是乐观的,还是比较悲观?
我永远都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在悲观的时候,你已经做好准备了。
为什么会做成旗帜的形式?
尤伦斯的展览空间很大,你得填满,另一个想法,就是以下半旗的形式来表达,而且是倒挂的。本来呢,我就叫它“下半旗”,别人一看就明白意思了,不过他们说中国的情况有点不一样,后来就变成了“童年的风景”。如果是“下半旗”的话就比较强烈,比较……用安徒生的话就是比较抒情,也比较“傻”。
看你的作品里面似乎有一种不安全感,跟你的经历有关系吗?
也不是不安全感吧。人的表达方式往往来自于对什么感兴趣,我就是对死亡比较感兴趣而已。我害怕死亡,也不想死。我总是会回到自我的一个状态里,总是会想: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我为什要出生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人活着总要做一两件事,于是我就变成了一个艺术家。我所表达的东西,并不是什么幸福啊、快乐啊,这样的主题我没有兴趣。一天之中,人的快乐往往只是一刹那,其余的时间都是愁这愁那的。我不想表达那个一刹那。
你对生活的看法都是悲伤的吗?
也不是。我只是想用我的方法来填满作为一个艺术家的空间。行就行,不行也无所谓。作为一名纯粹的艺术家,我要表达的都是我内心世界最关心的东西。像《上海的孩子》,它所面对的是现在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虽然里面也有笑脸——这在我的作品里面几乎是没有的,但基本调子还是一样,比较严肃。
父亲在世的时候,你永远都是一个小孩听说你之所以走上画画的道路,跟你小时候有点口吃似乎有点关系,是这样吗?
当时在中国那样一个社会,一个小孩子如果结巴,那他一定是很孤独的,不爱说话的。那时候,我一直在想用什么语言去代替我说话。你可以变成一个音乐家,拉琴、弹琴、吹笛,或者成为一个作家。那我就画画,最后变成了一个画家。我就是用画画来代替与人的交流。在我的生命当中,绘画一直陪伴着我,它会永远陪伴着我。
就拿我的一生来画画
我很好奇,你当时是怎么进入罗浮宫做个展的?因为在罗浮宫做展览的艺术家都是去世艺术家。
罗浮宫是一个艺术的“坟墓”,作为第一个被邀请到罗浮宫做展的活着的艺术家,就像是在坟墓里展览。我是在《蒙娜丽莎》的背后的那个厅里做的展览,叫“蒙娜丽莎的葬礼”,整个布置就跟电影一样,是一个灰的调子。我把《蒙娜丽莎》的背景,用一个宽银幕的方式延续下去,然后旁边有我父亲的画像,还有我自己的画像,是我死了的样子。我用《蒙娜丽莎》这样一个西方艺术的高峰,文艺复兴的象征,来代表艺术。我的父亲就是一个抽象意义上的父亲,不只是我个人意义上的父亲。我作为儿子,也是一个抽象的代表。这样,圣父,圣子,圣母——蒙娜丽莎,有这样一个关系在里面。这个想法也是跟罗浮宫里面的一个策划人聊出来的。当时罗浮宫已经变成了一个旅游的天堂,他们就想让艺术回到罗浮宫来,让艺术家回到殿堂里来。
结果争议很大?
如果一个艺术作品没有任何争议的话,那就是糟糕的作品。好像你的大多数作品画面都没有背景,都是单色,布展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其他的辅助性的东西……你是什么时候形成了这种简单而直接的风格?艺术语言一旦变得嗦,就会失去纯粹的力量。这跟讲故事一样,讲得太多,给观众想象的空间就少。我的艺术语言也是很简单的,比较纯粹,画肖像就是肖像。画毛泽东之前,我也是一直在画人像,也是比较粗犷的、单色的。我这种风格的形成是很早了,我从小就是在这种政治环境中成长,从小就画肖像,一直就对人的主题感兴趣。
国内对你画的毛泽东有什么反应吗?
我从来不知道国内这边的反应,我也不关心。中国也有好的艺术家,但他们大部分都在搞商品,就是在赚钱嘛。我有很多艺术家好朋友,比如刘小东啊、蔡国强啊。
你的作品似乎跟刘小东有相通之处,都是以画画的方式,但现在很多艺术家是在做行为、装置、影像之类的,你有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我跟他是哥们,很好的关系。他每一张画都是社会问题。他摆脱了官方的影响,走向了自我的价值。至于其他的时髦,我也不赶。像装置,我太熟了,在法国我学的就是装置。但我一件装置也没做过,我这一辈子就只画画了。我喜欢画画,我就拿我的一生来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