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雅士、达官贵人是我的朋友,平民百姓也是我张大千的朋友”
在张心庆的记忆中,父亲一生都很尊重人,尤其尊重在他身边工作的普通劳动者,无论是裱画的师傅、为他定做衣服的裁缝,还是家里的雇工。“他常说,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人是平等的。尊重他人,善待他人,就是尊重自己、善待自己。 ”
有一年,张大千在香港一家酒店下榻,为自己的画展作准备。酒店特意安排了两位年轻的茶房负责照顾他的起居。因为喜爱张大千的画,两位茶房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向他求画。原本觉得张大千是大家,肯定希望渺茫,谁料想张大千听后便一口答应,还大笑道:“你们年轻人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你们不喜欢我的画呢! ”说着,就铺开纸墨画了起来。
就在张大千作画期间,房里陆续聚集了许多客人。其中一位老先生看画看得入迷,还没等画家放下笔,便高喊着无论多少钱,都要买下。
张大千婉言拒绝说:“这画早已‘有主’了,我答应过要送给别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如果老先生实在想要,就和这画的主人私下商量吧。 ”随即指向两位小茶房。谁知老者见状生气地叫嚣道:“难道我还不如他们么? ”
平日总是和颜悦色的张大千这下有些愠怒了,语气顿时严厉了许多:“文人雅士、达官贵人是我的朋友,平民百姓也是我张大千的朋友。没有这两位小兄弟的悉心照料,我哪有时间专心作画?这画是我特意给他们聊表谢意的。 ”
“像这样为普通百姓赠画的故事还很多。父亲曾在青城山的山腰上为给他抬滑竿的竿夫画过素描,也给茶餐厅里推点心车的女招待赠过画,还曾为讨一个四川老乡做油条的秘方而用画作交换。 ”在女儿眼中,父亲张大千虽然以画谋生,但他重情谊,从不吝啬,平民百姓只要喜欢他的画,向他开口,他都一视同仁,不取分文。
父亲是 “世界上最富的穷人”
“张大千是国画大师,一定腰缠万贯富得流油了。你既然是他的女儿,多的不说,他的画总有两三幅吧? ”不知从何时起,“遗产”成了张心庆无论到哪都回避不了的问题。
开始张心庆还耐心地对别人解释,现在她手上没有一幅父亲的遗作,就是个一穷二白的“无产阶级”,但是大多数人听了都不相信。后来,每当面对这种追问时,张心庆都含笑不语。
一个偶然的机会,张心庆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有关父亲的小故事,标题是《张大千——世界上最富的穷人》,张心庆觉得,这是对父亲最贴切的评价。
张心庆记得,上世纪30年代到40年代末,张大千常在各地开画展,收入不菲,完全可以购置田产,住豪门大宅,但奇怪的是,张家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家里的住房全是租借朋友的,张大千也被朋友们戏称为“富可敌国,穷无立锥之地”,常常囊中羞涩,负债累累,经常是借了还,还了借。
张大千的钱究竟去了哪里?
原来,张大千除了供养一大家人,慷慨帮助亲朋好友以外,大部分的钱都用来购买古画。
“父亲特别喜欢古代艺术大家,如石涛、朱耷、唐伯虎、郑板桥等人的作品。只要是真迹,爸爸就不惜重金买下收藏,为此宁可不吃不喝不睡,甚至搭上了安家置地的本钱。买来后就不断地钻研、临摹,提高自己的艺术造诣。渐渐地,他成了一名古画收藏家和鉴定家。 ”
“在临摹敦煌壁画时,父亲不知花了多少财力、物力,还向银行贷款,听说把一家私人银行都拖垮了。他日以继夜地在敦煌洞窟里画呀画,进敦煌时满头青丝,回来时两鬓斑白,那时他才40多岁。 ”在张心庆的记忆中,父亲永远将艺术放在第一位。
正是由于张大千研究透了古人的创作技法,又在此基础上发展出了自己的艺术风格,发明了泼墨、泼彩的创作技法,师古不泥,化之为我,才真正地成为了一名博古通今、自成一体的大家。
据张心庆介绍,1952年张大千离开香港侨居海外,正是经济上最困难的时候,张大千却把身边最珍贵的古画《韩熙载夜宴图》、《潇湘图》、《万壑松风图》以及一批敦煌卷子、古代书画等珍贵文物,以极低的价格半卖半送给了一位朋友,使这些国宝留在了大陆。当时美国人也出高价要买。张大千说:“这三幅古画是中国的珍宝,不能流入外国人手中。我不能让后人谴责,我虽不能流芳千古,但绝不做遗臭万年的事情。 ”
1954年,张心庆的母亲又将丈夫在敦煌临摹的279幅壁画全部捐给了四川省博物馆,获得了远在海外的丈夫的支持,直称妻子做得很对。
1983年4月2日,张大千在台北病逝,他把自己生前留下的许多古画和古籍,捐给了海峡两岸的博物馆,就连他的住所“摩耶精舍”也一并捐赠了。
“我始终认为爸爸对我们的爱、对家庭的爱只是‘小爱’,他对别人、对国家的爱才是‘大爱’。这‘大爱’里,有父亲宽广的情怀。他不仅仅属于我们,他更属于我们的民族,属于全世界、全人类。 ”张心庆感叹道。
以宽广的胸怀爱万物,以宽厚感恩的心待世人,这是最值钱的遗产
“我的子女很多,在所有孩子中,你最老实、最憨厚,说句不好听的,你最笨、最傻,所以爸爸也最担心你。爸爸又怎么会不爱你? ”这是张大千曾对张心庆说的一段话。
小时候,父亲总是称心庆“莽女”,因为在姊妹中她最憨直,然而张心庆善良直爽的性格又是最像父亲的。
自从1949年张大千离开大陆后,张心庆和父亲聚少离多。直到1983年父亲在台北去世,这数十年间,心庆和父亲也只见过一次面。就连父亲过世时,她也未能前往见上最后一面。
在张心庆内心深处一直觉得,国画是父亲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他不可能常常想着她。但是,张心庆没有想到,父亲在晚年最牵挂的竟然还是她。
1982年,张心庆作为成都市人大代表参加会议时,休息期间突然有一个人来看望她,说是受台北的大千先生委托。张心庆知道,父亲委托要看望的人很多,但父亲交待来人,其他人可以不去看,但张心庆必须替他找到。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足轻重、不懂事的傻丫头,但没想到父亲是那样地疼我,牵挂我。当时我的眼泪就下来了。 ”
虽然,晚年的张心庆手中没有一幅张大千的真迹,也没有外人想像的那样,借着张大千的遗产过着优越的生活,但在简朴的生活中,在静心撰写父亲的回忆录中,张心庆获得了精神上的快乐和满足。
她在《给天堂里爸爸的信》一文中写道:“一个人没有开阔的心胸,怎画得出雄伟壮丽的山河;不喜爱动物飞禽,怎画得出奔腾的骏马,可爱的小鸟;不热爱大自然,怎画得出参天的大树,美丽的花朵……父亲以宽广的胸怀爱世界上的万物,以一颗宽厚感恩的心对待世界上的人。爸爸,这些才是您留给我的最最值钱的遗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