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个关于漆画的讨论,发现这个例子最典型地反映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山寨状况。里面讲到中国美院唐明修教授所代表的老一代以来的主张用大漆才是艺术,用便宜的化工漆就不算的恋物势利派的主导立场,来讨伐别的想用便宜一点的材料作画的年轻一代的艺术家这事儿,读得我愤怒至极。
怀旧和恋物,是成功的中国当代艺术家都能拿“艺术”如此振振有词的原因。他们的自我辩护依旧是怀旧与恋物。老的东西不应该抛弃(谁会故意去抛弃自己热爱的东西?你热爱旧东西,是因为你先占有了它,你的热爱实际上多半来自你的占有欲的满足,难道证明你热爱所以就去占有也算是你艺术家的本事了?),买掉了,仍被当代企业家和基金会热捧着,就是你怀孕和诞生了“艺术”的证据?一点谦虚都不剩了。赤裸裸的占有,然后就怀旧与自恋起来,他们称这个为“艺术”!为“古典情怀”!
恋物一定守旧。守旧来自于怀旧。怀旧来自于自恋。自恋来自于艺术家在生猛的新现实和新媒体面的自我麻木:暂停自己的作为新感性的天线功能,而先自我欣赏把玩起来,将主观的东西当作客观的东西,来重新“占有”,相当规模于再次占人自己的银行存款,将自己出卖二次以上。守旧与恋物,是艺术的反面。有钱人把玩漆器,艺术家将做漆器拔高为艺术,自己居然也先把玩起来,一糊涂,就推说这是艺术,就如我点着被理发师剪下的头发说:这是艺术,是我的!(本人在饭店端盘子时曾遇见不定期一个著名球星向我吹牛说,每次理发,许多漂亮女孩子来抢剪下的头发,尖叫:艺术!艺术!)
艺术家本来应该是一个在新现实和新媒体面前最游刃有余的人。也就是说,艺术家是人群中最不会恋物和怀旧到自恋的人。不管到来什么新技术和新媒体,艺术家是唯一好象预先准备好了、最敢前去操持它们的人。他们是决不会用自己把玩漆器的经验,来为一种保值和炒作的生意作辩护的。反证:如果这样做了,也就不是一个艺术家,而是炒作的同谋了。
在这个讨论中,我还看到,最有名的漆画家都在死命捍卫自己的只用大漆这一活的自然来作画这一社会劳动分工,听上去就好象杜尚硬说自己是最经典的雕塑家,不这样做就是真正的雕塑家那么可笑:因为你宣称自己是艺术家。艺术家是最不会去做这样的事儿的。他们最不愿意让人看出自己是呆在某一个狭小的分工里的,最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是在将钻石镶到象牙上的!强调漆是活的自然,所以更有“艺术”价值,这看法也山寨得很,与水上书法有得一比。
我在民生现代美术馆的演讲里曾强调了海德格尔-德里达-阿甘本这一二十世纪艺术哲学三角中的这样一个立场:艺术家和艺术品都来自我们那个共同的创造源头(诗歌、宗教、绘画、建筑所来自的那个地方),艺术是观者与作品之间发生的那个事件!唐明修之流大言不惭,竟敢将自己的手工艺品说成是艺术的,从中可以看出他的修炼里其实是更加物欲横流的:是怀旧和恋物的重症病人。要知道,艺术家并不能担保艺术的发生,象放电影那样地发生;哪怕艺术家感到了艺术的发生,那也是对他自己的发生,他很难说出、证明它,不能担保它发生到另一个观众的面前。说自己在搞“艺术”的人,一定是在搞着另一种东西了,说不定就是在搞自己了。
所以,我在那个演讲里讲,99%的中国当代艺术家都用错了“艺术”这个词!你说有艺术就有艺术了?对于艺术家,“艺术”也是有待发生的。艺术家们说的自己的“艺术”实际上指的是他们自己感到最合适的手法,不是他们的作品的含金量和储油量!
实际上,有了那个三角之后,我们用“艺术”这个词就应该格外小心。我们必须承认,艺术是正在到来的。它的形式可能是闪电。学院和市场里的成功艺术家,是在做作品,而不是在做艺术!如果谦虚一点,也应称自己是正在成为的艺术家,是想做艺术家,正处于成为艺术的过程中。
在我看来,虽然唐明修们自称为艺术家了,中国当代艺术其实还在它的猪圈里打滚,只是涂满他们的那身油黑的东西现在也大大地因为稀缺而都值钱了,艺术家就因为自己有了销售业绩而怀旧和恋物起来,就要找到一个说词,来掩盖自己的症状,而这个说词就是: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