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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我为什么写作
作者:    来源:《北京青年报》    日期:2011-01-10

“尚读”现场问答

问:陈老师,我发现您近年来文章越写越长了,这是为什么呢?

答:画画越久,尺寸就越画越大。可能写作也是一样的吧。

问:我是一个学美术的学生,请问您对当代艺术的看法?

答:我很高兴地做一个旁观者,很有意思,希望你也能拿出有意思的作品来。

问:如何相信你的内心?

答:人有两面性,当你正在做一件事的时候,不要错过另一面。

■关于陈丹青

陈丹青1953年出生于上海,年少时赶上了“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知青运动。后因他的才能被邀请进藏,画出了国内绘画史闪现亮光的作品。开放后被中央美院首届研究生班破格录取,后留校任教。毕业创作“西藏组画”影响全国美术界时,年仅27岁。1982年远赴世界现代艺术中心纽约,“美漂”18年,读书、画画、思考、写作、听音乐,不追时潮,不昧商业,文化上虽有长期的水土不服,但却开了眼界和心性,得到大锤炼。2000年被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特聘回国,后因对教育系统的不认同,辞职,成为“北漂”,再度自主自立。近年来他偏重写作,出版有《陈丹青音乐笔记》、《陈丹青1968-1999素描油画集》、《退步集》、《退步集续编》等。

昨天,陈丹青带来了两本新作《归国十年》和《笑谈大先生》来到首都图书馆做客“尚读”北京青年读书沙龙。他是一个喜欢跟读者交流的人,刚讲到一半时有个小伙子打断他:我有几个朋友被关在门外了。他马上说:那我去把他们弄进来。

■写作十年:“被”写作的画家

从一个画家转向作家,陈丹青不但“成功”,而且“高产”——他一个月前刚开了画展,一开才知道回国十年的作画量不及在纽约的一两年,但是从2005年起,他几乎一年出两本书,“我私下里算了一下,连没有发表、自己删掉的东西,我这些年一共写了100万字了”。

陈丹青开玩笑说,他写的书几乎没有一本是“自己要写”的。“我的第一本书《纽约琐记》,是1997年时有出版社托人找到海外找上我写的。当时真是受宠若惊,结果把自己的一些故事写下来,后来一看竟然写了15万字。出版方要求我以‘海外华人艺术家谈艺术’,但是我不喜欢谈艺术,原因一会儿再说。”

结果,他的书被印了3500册,在南京的一个书市上销量惨淡。“中午吃饭的时候,几个出版社的领导来了,不知是不是为了给我面子,一拍胸就说再印5000册。就这么着,我对国内图书和出版行业才慢慢有所了解。”

陈丹青在美国时,有一位很尊敬的老师——木心,后者曾教过他五年世界文学史。木心写了东西也常常给陈丹青看。有一次木心问他,会写作吗?写日记吗?陈丹青摇摇头:当知青那会儿,只会等信和写信。日记倒是常写。木心笑了:会写信写日记的人就会写作。因为“所有日记都是写给自己的信,所有信都是写给别人的日记”——这句话在陈丹青心里搁了很久,慢慢就开始写了。

他的第二本书《多余的素材》、第三本《音乐笔记》,都是应人之邀写的,有些甚至只是在杂志上的文章,后来编成了一个集子。“人会有点小小虚荣心,看到有人要给自己出书,总是会高兴的。所以我也就写了。”从此之后,尤其归国之后他几乎一发不可收,著作等身,更是谈教育谈时政谈历史谈美术无所不包,甚至还谈城市建设。

“简言之,我的写作有两个特点:第一是我的书全是别人给的话题。那为什么持续写到现在?因为被告知我有读者。第二,我的书有人喜欢吗?我是怀疑的,只是见到读者,对方‘我读过你的书’这么一个眼神一句话,让我感觉到,还是有作用的。”

■鲁迅十年:我只是在想象

此番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结集出版,收录了《笑谈大先生》、《鲁迅与死亡》、《鲁迅是谁?》、《上海的选择》、《民国的文人》、《文学与拯救》和《鲁迅和艺术》等七篇演讲稿,时间跨度从2005年到2010年,并附一篇《鲁迅的墓园》,写于2000年。

有人评价说陈丹青“还原”了鲁迅,他说:“没有人能还原历史,我们都在想象鲁迅,我给出我自己的想象。”但与其说他在想象鲁迅,不如说他在想象民国。他眼里的鲁迅,好看、好玩,“老先生好玩,就文学论,就人物论,他是百年来中国第一好玩的人”。但这个好看、好玩之人,脱离民国大背景,就容易被符号化,被利用,被扭曲。陈丹青下笔,不是对鲁迅的单纯描摹,还力图勾勒鲁迅周边人物的命运,勾勒民国上海的特殊环境,勾勒民国文人的众生相,勾勒民国时代的精神氛围,只有把上下周边弄清楚了,才能明白鲁迅何以成为鲁迅,才能理解鲁迅可贵而可怕的天才之所在。

书中刊印多幅鲁迅及相关人士的照片,对此,陈丹青说,因为他是画画的,所以总是离不开图像,“我第一次看到鲁迅的时候还是小孩子,可是小孩子也会有判断,他八字胡一弄挺好看”,“现在我对图像的看法比以前多得多,总觉得有一部分我认知的事物,实际上是图像告诉我的,文字再说也没有用,它不顶一张图像”。

他说,自己写作时从没有腹稿、大纲、笔记,每每看着电脑打开一个新的文档 连题目都没有,然后慢慢地想第一句话,有了第一句就带出第二句、第三句……“就这样,一个小节一个小节慢慢带我写完为止,并没有事先的见解。问我主题思想是什么?讲不出来,但是我在写作中看到丰富的景观,我笑过,哭过。这跟画画有关,一张白布在眼前,从眉毛到眼睛到脸,就带出来了。写作也无非是这个道理,起好开头之后,就是文章带着你走。”

■归国十年:不喜欢谈艺术

“这十年对我来说是什么意义?现在回想起来,做了很多事,很杂乱,还在偷偷画画。画画是我私人的事。”陈丹青说,十年来很感谢写作,让自己走出画画的圈子,画画这个圈子太小,“今天的画画对社会一点用都没有,而书有。另外,我还能因为书认识各种各样的人。”

他说自己不喜欢谈论艺术,原因也不肯多说。只是在《归国十年》这本书里露了一句:“不敢谈美术,因为我怕同行,我认识他们。”话语间流露出的,似乎是一种不认同感:“众人趋附的事,斜眼看去,我总不热心。如今,总算活到下笔画画不存意图的年岁了,回头想想,十几岁时初学油画的憨傻而专注,最是金不换。”他回忆说,曾瞧见中央美院周围停着几辆考前班的面包车,车身刷着大标语:“培养未来的大师”,“而我这独自开张的考前班,宗旨正相反:回到过去,当个学习油画的初中生”。

但是同时,他也不认为自己的书会有太大影响。“这是一个网络的时代,网络越来越重要。我的文章不是文学,没有长久的价值。另外这只是一个娱乐时代,一个不再认真的时代,人们无法安静下来读书,有时自己的书也是在不纯的环境下写出来的。”他说自己写了那么多,只想告诉人群中的某一个人:“年轻人,不要怕恐惧,书里只在讲一件事:相信你自己的内心。”

十年光阴飞逝,写作也给他带来很多困扰,常有人请他写个序写个评语,于是稿债欠了一大堆。“但写作给我带来另一个好处:我比以前更加喜欢画画了。”他调侃说,现在有两拨人,一拨对他说:哥们儿你要坚持写下去啊!另一拨则说:你小子再不画就完蛋了。“我犹豫了很久,决定从2011年开始会放更多的时间去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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