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年前,他被清华大学特聘为教授兼博士生导师,在这个令人艳羡的位置上,他却始终不能适应当前“学术行政化”的教育体制,他不想被不知不觉地异化,于是选择离开。
第一炉“博士生”教学就这样“作废”
3月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但对画家陈丹青来说,这是烦不胜烦的季节。
过去5年,每到这个季节,陈丹青和清华大学许多教授一样,面对着一叠厚厚的硕士生博士生报考表格,上面填写着考生的姓名、年龄、民族、政治面貌、学历。其中最要紧的,当然是各科“分数”:政治、外语、专业……
“人的才气,性情,素质,统统变成了表格数字,”陈丹青说,“从这些表格上根本看不出考生是怎样一个人!”
不过,今年3月,陈丹青不用再为此烦心了。去年年底,他向院方与校方正式递交了辞职报告。他坦承:“我之请辞,非关待遇问题,亦非人事相处的困扰,而是至今不能认同现行人文艺术教育体制……我深知,这一决定出于对体制的不适应,及不愿适应。”
陈丹青,52岁,1980年以《西藏组画》而名声大噪,日后与罗中立的《父亲》并称为中国当代美术史的里程碑。2000年,他作为“百名人才引进计划”中的一员,成为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特聘教授及博士生导师。
5年来,陈丹青始终不能容忍考试表格中的分数顺序:政治,外语,然后才是专业。他直指这种顺序是“荒谬”的。但这“荒谬”很快显示了其威力——2000年,他首次领教了中国式的考试:24名考生中,5名入围,外语全部不过关;考虑到这是陈丹青首次招生,校方同意将5名落榜考生转为“博士课程访问学者”。次年,5位访问学者完成论文选题,为转成正式博士,再考外语,再度失利:第一炉“博士生”教学就这样“作废”了。
我想带瞧不起博士的博士生
硕士生报考也是同样的规定。有位投考陈丹青研究室的女考生,绘画成绩位居第一,但因外语、政治各差一分,落榜了。与千万艺术考生一样,她在京租房,啃外语、攻政治,翌年再次赴考,政治过关了,外语依然不及格———由于政治、外语关卡,陈丹青长达4年招不进一名硕士生。而且他很快明白,这种“汰优制度”,20多年来全国艺术院校千万名老师早已司空见惯了。
他郑重用毛笔为类似的考生写过多次“申诉”,均“没有任何商量,被拒绝了”。那位女考生也曾去清华研究生院请求,答复是:跟你情况类似的有好多,录取你一个,其他人怎么办?
所以陈丹青私下对考生只关照一句话:“好好准备政治和外语,其他都是胡扯!”而在公开场合,他愤然宣称:“对任何一位想当艺术家的青年,今日的考试制度是不折不扣的荒谬与侮辱。”
27年前,陈丹青远比今日千万名青年学子“幸运”:当他投考“文革”后中央美院第一届油画研究生时,当时的教育方针是“多出人才,快出人才”,切实贯彻“择优录取”的招生政策。那年,陈丹青以外语零分、专业高分被录取。他在外语考卷上写下“我是知青,没有上过学,不懂外语。”随即交卷,离开考场。
由于当时全国艺术类专业毕业生不颁发学位证书,所以,博导陈丹青至今没有学位,只有小学毕业证和研究生毕业证。
对于艺术学院开设“美术学博士生学位”,陈丹青问:什么是美术学博士生?什么是考量并检测艺术博士生令人信服的标准?由谁界分艺术与史论博士生的异同?最后,谁有资格当美术学博士生导师?这些问题,身为“博导”的他,始终没能找到答案。
有一点他倒是很清楚:外语不及格,毕业论文不满8万字,断然拿不到博士学位。他注意到:当下学院的种种学位只是谋饭碗的手段。对此他表示非常理解,因为他理解中国的现实。而当网友问他:“你想带怎样的博士生?”他答道:“我想带瞧不起博士的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