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人渴望站在高点,坚持对心中的不可言说进行言说,哪怕应者寥寥。脚下是自己能见到璀璨的霓虹灯光。
张培力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一生对抗主流:主流的美术创作、艺术教育、审美,甚至主流的系统意识,却不经意间被“主流们”推向前台:作为“中国录像艺术之父”,作为最早进入威尼斯双年展的中国艺术家,作为首个在美院尝试开辟新媒体系的艺术家。
“我一直没把自己当主流,更不想把自己的创作当作进入主流的一种交换。”张培力如是说。7月16日起,“确切的快感——张培力回顾展”将在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举办。
非主流的美院系主任
张培力非主流意识,源自他当年弄的一个名为《30*30》的录像艺术作品。1988年,主修绘画的他在杭州海关借了台小摄像机,拍摄了一部时长3个小时的片子:一个人反复地将一块玻璃打碎、粘合。这部片子在日后被称为中国的第一部“video art”(录像艺术)。
事实上,即使用今日的审美眼光,也没有人能在这个近乎痴狂的动作影像前站立3个小时将之欣赏完毕。但是张培力当年偶然地抓住了那个瞬间:相比架上绘画的静态表现,录像艺术是动态的艺术呈现。
这样的意识迫使他放弃了业已成熟的绘画技巧,乃至成为今日知名商业艺术家的可能。他的昔日同窗王广义,已经成为最“昂贵”的中国艺术家之一。
“其实我想要呈现的就是时间本身,后来我知道安迪·沃霍尔,有个作品是拍摄了一个人睡了6小时觉,效果是一样的,时间就是内容,反过来内容就是时间。这是绘画所不存在的东西,绘画是静止的。”张培力说道。
自那以后,张培力跟“非主流”越走越近。1995年起,他完全放弃了绘画,专职成为录像艺术家。在那种中国艺术家群体落魄、不被认可的年代里,他成为边缘中的边缘。
也正是因为他的这种选择与坚持,从另一种角度佐证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多样性。张培力突然成为中国艺术史上不可或缺的人物。他的作品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被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日本福冈美术馆等机构广泛收藏。并作为第一批中国艺术家,参加了威尼斯双年展——那是被称为世界艺术殿堂的地方。
于是,张培力的身份开始被广泛提及和尊敬,而作为中国美院新媒体系的缔造者,强化了他成为主流系统内的一分子。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事儿有点奇怪。
“我没办法享受进入主流系统的感受,艺术学院里缺少的是自由的空气,而我又不想为这些利益得失做交换,我是一个自由散漫惯的人,你要跟整个系统打交道,很多事情你身不由己,现在我的一个结论是,它是换汤不换药的。这个系统如果不变,加多少新的学科都白搭。”张培力说。
对于艺术教育上的非主流和去标准化尝试,张培力明显不乐观。如今,“新媒体系”被收编消失,“系主任”张培力成为“副主任”。他在鼓励他的第一届毕业生时,这样说道:“我们警惕教学的对象变成工具的工具,我们极力使学生在教学中找到自己的方向并感到愉悦。”
反对矫饰、做作的创作
正是张培力的身体力行,把国外早已流行的新媒体艺术逐渐纳入中国的主流艺术当中,但那并不是他个人的愿望。他对于这种主流的创作,一直抱以怀疑的态度。
“(上世纪)80年代那会特别出名的四川画派,抒情、散文似的绘画泛滥,在今天看来,它就是行画。四川的画现在就变成了一种壳,看上去很有文化。唯一积极的意义就是对‘文革’的反驳,但在我看来,这是从一种虚假到了另一种虚假。尤其是画西藏之类的,内容上是虚假的,在形式语言上也没有提供任何新的东西。还有一些画家,住的是五星级的宾馆,拍些照片、画些素描,就以为抓住了实质?”张培力说道。
在张培力看来,艺术的表现,不应是生活很具体的还原,他排斥纯感性的东西,又抵触刻意的理性。他警惕自己的作品跟当年的四川画派一样矫饰、做作。知道什么不应该去做,那么正确的道路也许就能显现出来。
比如展览中的作品《试行的口号》,以正式、标准化的口吻,构成一句类似政治口号的标语,用中英文标语做成巨大的灯箱:“让出轨的念头合理化、规范化、具体化。”比如他的《窗外的风景》,是在展览现场用投影打出与真实存在于现场的一扇窗户的大小、形状完全一样,并与其正面相对的另一扇窗户,通过投影的这扇“虚拟的窗户”看到“真实的窗户”外拍摄的天气变化。
“艺术往往是对不可言说的言说。今天的艺术家,面对作品、使命时,越来越无能了。他们无法判断,选择材料、选择题材的意义在哪里。我喜欢别人看到我的作品,也许不知道我是来自中国的艺术家,却会评价说‘作品中流露出的是中国的经验,而不是西方的’。”他说。
张培力年轻的时候,特别喜欢一个人走陌生的路,把杭州所有陌生的路都走一遍,或者沿着铁路走,带着好奇心、新鲜感、漫不经心的状态。他一直觉得这样的状态很好。摄影记者/任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