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现在是一个泛策展人的时代,在越来越多的“策展人”开始涌入艺术行业的同时,关于策展人的概念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顾振清:是的,我那天听到一则新闻说周立波也开始玩票策展了。这实际上就是对策展人身份的模糊。真正意义上的策展人应该是有独立完备的思想系统和自由人格的。
在当下的许多展览中,“策展人”扮演的角色其实是布展人,就是说他(她)并没有起到对展览的学术定位进行总体把控和演绎的作用,也没有对展览本身的空间有所建构,只是把画挂在墙上并呈现给观众,我把这种模式叫做“展览陈列”,而不是展览策划。
策展人的工作应该是不拘一格的。如果没有展览形式和方法上的创新,这样的策展其实是一种照本宣科。我们做策展的时候,往往是把艺术家的作品作为材料的一部分整合进整个展览来进行表达,然后达到艺术家与策展人之间相得益彰的效果,在展示艺术家作品的同时,也将策展人自己的理念体现出来。如果策展人只是扮演一个专业布展人的角色,是远远不够的。
记者:您策划过很多类型的展览,作为一个策展人您如何协调不同展览之间的关系?在您的策展经历中是否也有一条主线贯穿其中呢?
顾振清:是有一条明确的线索,就是我不做非主题性的展览。对于样式性的展览和常规性的展览我没什么兴趣,因为我觉得有了明确的主题之后才能将展览完整实现出来。
我做的主题性展览通常有两种类型:一类与社会中的文化现象相关的,我看到有些作品能够与这种现象产生关联时,便将这种关联性归纳出来,再寻找一些比较有创造力的艺术家根据这个主题来创作作品,最后展现出来。还有一类是做我感兴趣的话题,比如说乌托邦、理想国等话题。例如涉及到左翼、海市蜃楼等概念的展览,是我希望实现自己的文化理想、务虚性的展览。而第一类的展览类型则比较“务实”,就是用展览的形式来进行文化反省和社会批判,并希望它能够起到一种解惑和去弊的功能。
记者:您最近在非洲策划了一些展览也参加了很多艺术活动,为什么选择在非洲做展览呢?
顾振清:我认为中国当代艺术行业对于欧美趋之若鹜的心态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近几年在中国的艺术界出现了一个新的群体,戏称叫“新洋务派”,就是有一批生活在北京、上海等地的年轻人,英语讲的很熟练,跟老外混的很熟,其中大部分人有留洋背景。他们做展览不在乎国内受众的反应,却特别重视老外的看法。比如说我在深圳看的一个展览,做一些方案呈现,展览的模式是从文本到文本,不能让人感受到对于具体生活的切入,完全陷入到欧美式的文本框架之中,整个展览的理论基调也是对欧洲理论的回应。而这样的展览我觉得有一种无根的“假文化”意味。当年我、皮力和费大为等在做策展工作的时候,老外认为我们有民族主义倾向,但其实我们只是把中国传统的东西和当时的中国社会实践结合在一起做关于本土当代艺术的探索,当代艺术在中国应该有一种新的发展模式,不能完全跟着老外走。
我认为当代艺术已经不再是欧美人的专利了,与现代艺术不同,我们不可能回到100多年前从新创造中国的现代艺术,我们现在做任何现代艺术模式都是对西方的一次致敬。但是当代艺术是不同的,能够表现当前全球化条件下人类社会所共享的价值和经验的艺术就是当代艺术,不是法国人或德国人做的才算当代,当代艺术不是一个金字塔型的等级分明的结构,而是一个系统性的开放网络,在与不同文化的结合中不断蔓延开去,跟不同的语境相结合,时刻在转换中需求变化着的结果。
对当代艺术的定义,应该在三十或五十年后才能确定,经过时间的沉淀之后才能更加立体和多元。当代艺术不只跟国家边界有关、跟文化壁垒有关,它也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关、与每个国家不同的精神文化追求有关,并且始终在一种差异性的发展中寻求共性。
现在好多国家的艺术其实都有文化的自觉性。包括印度、非洲等地,在非洲的很多艺术家不会亦步亦趋地跟着威尼斯和卡塞尔走,他们认为威尼斯和卡塞尔代表着一种文化霸权。
记者:这种自觉性的产生除了艺术家自身的眼界之外,策展人在中间是否也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顾振清:是的,大部分艺术家都很感性,对作品保持着敏锐的直觉。而策展人则更多的是从理念进行把握。有的策展人具有领导的性质,他能够敏锐地把握一种宏观思潮的变化,然后从中判断文化的发展方向。
从本质上说策展人其实是艺术家的陪练,也是艺术家的教练,策展人用具有前瞻性的文化态势和理念来引导艺术家,让艺术家在其思维力量的推动下,在自己的作品中进行自我意识的更新,而真正优秀的艺术家一定是在精神内核里具有某种连贯性的。但是这种连贯性并不是封闭的形式符号,很多艺术家会被滞后的社会审美情结牵绊,总是将一些连贯的符号展示给公众,这是一种非常落后的审美意识。真正优秀艺术家的创作不应该从符号到符号,而应该从方法到方法,这样的艺术才能往前走。优秀的策展人往往能够找到某位艺术家自我蜕变的关键点,并鼓励和引导艺术家往前走。
记者:您认为策展人和批评家这两者的身份有区别吗?
顾振清:批评家是有距离地对艺术家的工作和展览进行评判,他的工作主要是集中在展览结束之后的;而策展人则是从展览之前开始,包括拜访艺术家的工作室、了解在作品背后艺术家的生活和工作状态等,这实际上是对艺术家所处环境与其作品呈现间关系的一种深入考察和思考,只有这样才能把握到艺术家创作和思想的原生状态。
好多批评家现在也在兼做策展人,但其实很多批评家是缺乏策展实践经验的,缺乏对于展览空间的实际把控能力的。因为好的策展人不单是要把控空间,还要改造空间,他会给观众营造出浸泡式的完整体验。但如果一个展览只是像超市那样直白呈现出所有物品,其实是对观众的不负责任。
现在很多展览都是免费入场的,所以更需要策展人对于展场进行把控,让展览对观众有所影响。理想化的展览应该让观众有一个自我格式化的过程,之后才能很纯粹的去面对艺术。而策展人的责任就是辅助艺术家将观众更有效地带入到展览的语境之中,通过这种带入让观众有所感悟。
记者:您如何定义自己的身份?
顾振清:我的第一身份是策展人,我特别钟爱这个身份。但在中国做职业策展人基本上活不下去,所以我必须还得有第二身份,就是做画廊和艺术批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