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演, 允许多种解读
在当代艺术的政治经济学网络中,是什么在抑制着心灵的力量?是什么在阻挠解放的步伐?是艺术系统那只无所不在的“看不见的手”?
主笔/沈嘉禄
宏大语境下的温和诉求
上海的艺术家是有学术追求的,也很讲政治。本届上海双年展刻意安排在世博会完美闭幕前最后一周拉开帷幕,就是讲政治的具体表现。更加讲政治的是,本届双年展主题的确立早在半年前就定下了——巡回排演,要努力营造一个和谐社会热烘烘、暖洋洋的气场。
与世博会挂钩,其实并不仅限于吸引眼球的考虑。策展人认为:经过百多年发展,世博会已不再局限于各国展示自身的科学实力,而是围绕人类共同面临的问题,成为一个全球思想的聚集地。全世界不同的思想,文化的差异性都借世博会的大舞台尽情展现。从这个意义上说,世博会本身就是一个剧场,一个城市剧场,所有人在这里排演城市的未来。那么,本届双年展借势引导观众思考城市发展这个庞大的课题,着眼点着实不俗。
双年展学术委员会主任许江还梳理了双年展的策展主线:从“海上·上海”、“都市营造”、“影像生存”、“超设计”、“快城快客”直到今天的“巡回排演”, 立足上海、聚焦城市,激活当代艺术,推进文化思考和艺术创造的策展思路,越来越明晰。所以,上海双年展映射着本届世博会的主题、世博会的精神。
戏剧性背景下的即兴表演
在过去的两年中,全球资本遭遇了它的最新危机,在西方国家再一次绝路逢生的喘息声中,中国政府与老百姓似乎多了一份镇定与从容,在民间多少还轻浮地漂移着一种异样的情愫,可看作是对“风景这边独好”这份认定的窃喜与想象。
但艺术家还是比较清醒的,他们认识到,在两届上海双年展的间隙,正是命题的紧张关头,一度兴风作浪的当代艺术也陷入了一场全球性危机之中。这不是现代主义者那种创造性个体深处的精神危机,而是一种瘟疫般的世界性疲软,或者说,这是一种“系统病”——艺术体制的生产力远远大于个体的创造力,艺术家无法摆脱被艺术系统雇佣的感觉和“社会定制件”的命运,到处是相仿和角色扮演。于是,2010上海双年展策展人团队追问自己:在当代艺术的政治经济学网络中,是什么在抑制着心灵的力量?是什么在阻挠解放的步伐?是艺术系统那只无所不在的“看不见的手”?还是国际艺术市场的“行情”?是千篇一律的国际大展?还是渗透到我们身体深处的大众文化?
最后,策展人确定的主题与世博会有关,从大处说是与百年盛会的主动性接轨,从另一角度说,世博会也为双年展提供了一个机会。
经过策展人对“巡回”与“排演”的一番解释后,也不管媒体与读者有没有弄懂,双年展最终选定了21个国家和地区,47位(组)艺术家在上海美术馆呈现。
比较像回事的是,整个双年展按照戏剧的方式推进。第一幕是“胡志明小道”,与“长征计划”合作,2010年6月至9月于北京展开,议题为“从生产到排演”。“长征计划”是中国最具国际影响力的策展项目之一,多年来一直致力于推动中国当代艺术的视觉生产和话语生产。这次“排演”在中国、越南、柬埔寨和老挝之间搭建一系列艺术与思想的活动平台,深入到这个地区的复杂记忆中,集中探讨艺术和思想在重新定义“自我-历史-社会”这一集合体的过程中的作用。
第二幕是“指路明灯”,与PERFORMA合作,将于11月在纽约展开。PERFORMA 致力于探讨“现场”与表演艺术在20世纪艺术史中的意义和影响,以及21世纪表演艺术的发展方向,致力于以表演、现场等方式进行社会批判,是当今国际双年展领域最富有挑战性的活动。据说“指路明灯”这个题目取自史上最长的电视肥皂剧,该剧先在电台而后在电视上播放,长达72年之久,影响了几代人,于去年才停播。
双年展策展人张晴对记者说,“指路明灯”破坏了传统的“排演”概念,这也是对本届双年展的主题的一种呼应。它的目标不在于一出完美的剧目,而是对可能性的拓展和加强。
好了,接下来就是正题了:巡回排演——主体展,于10月23日至2011年1月在上海美术馆展出。一个注重时间性、虚拟性、体验性的跨媒介现场将呈现在我们面前,绘画、影像、装置、网络……不同的媒介和形式在剧场中登台表演,彼此串联。不同艺术家的作品构造起一个总体化的叙事性环境,观众可以在展厅流线中渐次领略一幕幕的“双年展情境”。双年展剧场中的排演,可以被看作是在“剧”和“场”之间的一次次超越经验的历险。
猜谜游戏与民众兴趣
参展艺术家既包括在国际艺坛已享声誉的刘小东、王小帅、张洹、杨福东等,也有诸多艺术界的青年才俊。在本届展览中大型的装置作品、多媒体作品占据了比较大的比重,如张洹的作品《赛魅丽》、王迈的作品《气象露台》等。同时艺术家有意识地在创作中对平面、立体、多媒体进行综合运用,如世界剧场(VERDENSTEATRET艺术小组)的《然后所有问号开始高歌》融合了机械装置、表演和音乐会这样的跨界作品,艺术家关伟将传统绘画、旧地图、装置糅合在一起的作品《开发区》等。
不少艺术家也在创作中突出了艺术作品的进行过程,如刘小东的作品《入太湖;出北川》、邱志杰在现场绘制的巨幅壁画构成的装置《邱注上元灯彩图》,马良将自己的工作室搬进了展览等。整个展览由此呈现出的生机和活跃,一定程度上显现了尝试对双年展展览机制优化而获得的提升。
是的,还有第四幕“待租赁艺术家”和第五幕“从西天到中土——印中社会思想对话”,一般观众可能没有耐心也没有这个学术积累,圈里人自个儿玩就行了。
双年展刚刚开幕才几天,观众已经显示出较大的兴趣,当然,看热闹的居多。因为有上届双年展火车头的效应,本届双年展在“群众性”、“参与性”方面也下了不少功夫。有些作品的设计,就是本着这个思路来做的,比如《气象露台》被认为与游乐场的旋转木马很相像。当然艺术家手下的木马由石油管道制成,木马上的乘客是头顶鹰隼、背负火箭的“黑面人”,中间旋转部位由老虎机组成,而顶上的“华盖”部位则由石油垄断公司商标构成,加上旁边“仿制”的加油站价格牌。现场不少人揣测这一作品象征着当今世界能源与政治、文化、族群的关系。 这件作品还让人想起上届双年展中的拗成大十字的怪异客机,也有这样的批判意图在里面。不过客观效果往往相反,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中国观众更容易被强大的资本所慑服。
为了方便观众观展,主办方对每件作品都作了详尽的解说,但猜谜游戏其实更能激发人们的兴趣。这一点策展人不会不明白,看看他们的说明写得如此有“学术性”,就明白其中的奥妙了。记者在现场注意到,观众对“胡志明小道”的猜测极具戏剧性。“胡志明小道”诞生于越战,不仅是地理概念,更是强大的政治概念,而在双年展里,它则成了一个已经剥离了政治概念的谜语。邱志杰是上海美术馆的常客,一直是争议的焦点,此次他的装置作品《邱注上元灯彩图》也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几个人用大筒卫生纸正“结绳记事”,几个人正在推磨盘碾磨中,一个“渔翁”正在用装有磁铁的渔具钓“钥匙”,一个少女正用网兜现场“扑蝶”,这种组合似乎要告诉人们历史场景的错位,但有观众认为,其内涵并不丰富,有概念化的倾向。
有个老年观众对记者表示,双年展的前卫意识与批判精神是它的生命力,而现在艺术家更迷恋的是“猜谜游戏”,作品本身的思想启示性与艺术想象空间并不大,激动人心的作品更加罕见,艺术家似乎更注重“术”而无力去叩问“道”,这也是最近几届双年展普遍存在的问题,更是艺术家应该冷静思考的。不过有更多的观众认为,在多元文化的诉求下,嘉年华式的双年展是群众喜闻乐见的形式,与老百姓的距离越来越近,参展的艺术家放下架子,努力与民众沟通。社会各阶层观众在艺术普及教育中接受当代艺术的熏陶,或许是当下国情中的最优化选择与表达。“每个观众都有自己心中的哈姆雷特,对双年展作品的多种解读,比单一指认更具积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