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7日上午，北京市通州区宋庄镇辛店村农民房主马海涛要求从画家李玉兰手里收回当年卖出的农民房一案，在北京市二中院开庭宣判终审判决结果。
判决书仅念了判决结果部分，大意是判令合同无效，指出房屋卖主应对合同无效负重要责任。至于赔偿问题，法院没有维持一审的判决结果——马海涛支付给李玉兰9.3万元的赔偿金额，建议李玉兰另案起诉，并指出“对于买受人信赖利益损失的赔偿，应当全面考虑出卖人因土地升值或拆迁、补偿所获利益，以及买受人因房屋现值和原买卖价格的差异造成损失两方面因素予以确定。”法官花了十多分钟，宣告结束了李玉兰和在场旁听的以及未到场的总共200多位在宋庄买房的画家自打官司一年多来怀抱的判令合同有效的希望。
12月19日，晚上6点多，记者来到宋庄文化创意园区内的一个艺术工作室。李玉兰13岁的大女儿领着记者进了门。这是一座大房子，层高有五六米，空荡荡的，四壁挂着些抽象派画，主要以李玉兰丈夫谭小勋的画作为主。还有两幅是她女儿的，看起来颇得了些祖传的灵气。只有一盏台灯透着点光。灯下映照出一个写字桌，一张床，床上铺着红红绿绿的床单和毯子，很传统的花样。
这是李玉兰的一个画家朋友租下的工作室，由镇里统一开发，年租金2万元。因为她的朋友暂时不用，就借给李玉兰住一段时间。李玉兰已经从自己当年花4.5万元买下的位于宋庄镇辛店村的农民房里搬出来，暂时借住到这里。“孩子还小，怕住在家里头不安生。”李玉兰说。
李玉兰坐在床边，就着灯光，抱着个七八个月大的孩子喂奶。她还是怀念辛店的家。她在那个院子里种了很多花草，有二三十种：马蹄莲、凤仙花、鸡冠花、茑萝、睡莲、荷花、紫茉莉、金莲花、桂花……还养了金鱼，养了乌龟。
“我也不爱养太名贵的花，但我总觉得自己家里应该有那种生命生生不息的感觉。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画出啥名堂来，但是人至少应该有所追求。我家还是村里最暖和的一家，自己家里烧的锅炉，冬天的时候大家都到我家来做客。”
那座农民房原来是房主马海涛的父亲居住，其父过世后，房子一直闲置。据李玉兰说，马海涛本人在城里头工作生活，收入也很不错，也有自己的房子。
李玉兰2002年从河北邯郸来到宋庄，为了从马海涛手里买下这座房子，她把自己在邯郸的房子卖了。“最早的时候我也是可买可不买，因为当时不知道农民房的政策，还去看过燕郊和龙旺庄的商品房，那些房子肯定不会有产权问题，但是我在那里不认识什么朋友，而融入艺术家这个群体，是我多年的愿望。那个时候，房主就说以后这房子和他没关系了，一定不会出现麻烦，还请来村委会干部，又是签字又是盖章，办妥了所有程序。这才坚定了我买房的决心。”
她至今还记得那一年刚买下房子，天寒地冻，她双手抓着泥巴往墙上糊。“当时那个房子还是座老破房，真的很破，只有外面一层墙是砖的，里面的夯土直往下掉。我好不容易花了这些心血把它收拾体面了，没想到，这么多年居然是在为别人装修房子。”
去年下半年，马海涛的妻子董秀梅找到李玉兰，要求花7万元把房子买回来，说马海涛的老母亲想回来住。“那是一口价，我说什么也不答应。据说他们是因为在电视上看到城里人不准买农民房的规定，就把我给告了。”
说到这里，李玉兰叹了口气，“我肚子里的孩子怀着八九个月的时候，房主就把我给告了。我一边坐月子，一边应付官司的事。孩子生下来以后，我再也没画过画。现在为了这官司，我孩子也没养好，老是到处奔波，把孩子放家里，回来时孩子饿得嗷嗷大哭。我自己也是面黄肌瘦的，走出去也不太像个画画的样子，和穷苦农民没啥区别了。” “画家生活的艰辛，外人是很难想象的。”李玉兰是个自尊的女人，她拒绝更多地向我们陈述她现在面临的实际困难，虽然面对这样那样的烦心事，她仍然在尽量维持着她和她家人的尊严。
幸而，画家圈子里的朋友给了她很多的帮助，包括募捐诉讼费和律师费。在记者采访的过程中，一位年纪相仿的女人敲门进来，给李玉兰带来了一个暖风扇，“屋里头太冷了，用这个暖一暖。”
李玉兰的诉讼代理人之一，宋庄画家王立则说：“一个弱女子再自强，也是一个两个孩子的母亲。在特定环境中，她得到了大家的帮助。” 由于终审判决中没有判定赔偿金额，李玉兰暂时还不会腾出辛店的房子。她说：“我会很快把起诉状递上去，希望在起诉90天内有个说法。”由于起诉时需要自己申诉一个要求赔偿的金额，她们会先找专家对房屋的价值做一个专业评估，再主张自己的权利。
王立则也在盼着案子早点了结。“我办了提前退休，大老远跑到北京的郊区农村住着，本来只想专心画画。到我这年纪，本该与世无争了，现在却不得不整天和各色人等打交道。我是个需要别人照顾的人，但现在我爱人不在身边，一切都是我自己干，生炉子，烧饭，洗衣服。”
“李玉兰的案子是第一起有了终审结果的，既然这个案子判了合同无效，其余案子大概也会照办。也许春节后这13件案子一古脑儿地都会有判决结果吧。”王立则说，原告村民都没有撤诉，原来以为有一个案子的原告会撤诉，也没有撤。
镇政府这两天也在做工作，在和村民作调解，“文化创意产业是宋庄目前的主要产业，如果画家整体搬迁出宋庄，宋庄的经济发展就可能由三赢变成三输。我们这么说，绝不是主张为了宋庄经济发展可以牺牲农民利益，事实上，我本人也是农民出身，也是因为和农民有感情，所以退休后才住回农村。但就这个案子而言，画家才是真正利益受损的一方，卖房子给画家的农民都另有居所，要么自己进城工作，要么卖掉的是继承的长辈留下来的老房子。而宋庄农民房的行情能从两三万提升到三四十万，和画家作出的贡献密不可分。”王立则表示。
宋庄镇白庙村一家面粉厂的企业主曹先生表示：“我当年办面粉厂时，去看过小堡村的地，那儿便宜，可是太穷了，白庙这里虽然贵了点，可是经济情况要好一些。没想到小堡后来就来了群画家，一晃十几年过去，小堡那边的经济状况可比白庙好多了。”宋庄有40多个自然村，其中有20多个都有画家居住。曹先生介绍说，在画家聚集最多的小堡，基本找不到空置的农民房，房租普遍为七八千一年。而在画家相对较少的白庙，很多的农民房依然找不到房客，房租价格也低得多，大约在两三千一年。
曹先生向记者表态说做人要讲诚信，然而连李玉兰们自己，有时候也感觉到这两个字的苍白。迄今为止，农民房尚不能上市转让。 “一个人毕竟左右不了这些实际的东西。”李玉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