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日,当飞机降落在纽约肯尼迪机场的时候,正好是罕见的暴雪。大片的雪花落在地面有一尺多厚。或许是我早已经习惯了蓝天白云,或者风和日丽的博览会天气,一时间多少有些忐忑不安;3月2日,起床以后,CNN的头条新闻是美国的失业率已经达到了8.2\%,几乎是两个月前的一倍,这还不算那些被迫休无薪假或者被迫变成兼职的人;3月3日,纽约时报的头版报道号召美国人买美国货的奥巴马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这些就是我在军械库博览会开幕前印象最是深刻的几件事情。
两年以前,我和刚刚离开四合苑的文杰克曾经来过这个94号码头,当时的车水马龙,收藏家排队入场的繁荣还是很让人怀念的。画廊成立三年以来,我们纽约和美国的客户并不是特别的多,这也是我们下定决心参加军械库博览会的原因。第一次参加军械库展览,人生地不熟,其实我们的目的也就是见见人,交交朋友。以我们的经验,这样的博览会即使在经济最景气的时候,也要有两到三年才会收到效果。说这么多,其实是想说从有画廊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对于博览会或者开幕式上的“大买”没有期待过,也没有经历过。所以,当3月8日博览会结束,我们知道首战纽约,打个平手的时候,我们开了一大瓶香槟。
但是这并不是我要说的重点。我想要说的是军械库博览会上的非欧美当代艺术。我的老习惯是,照例在博览会开幕前,环顾一下现场。我们是唯一参加军械库博览会的中国画廊。这是我早就有思想准备的,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除了我们画廊以外,诺大一个博览会,竟然只有国际画廊在角落中挂了张林天苗的版画,除此以外,几乎你看不到任何中国当代艺术。那些和中国有着固定关系的画廊,比如意大利的常青画廊、纽约的TILTON画廊、瑞士的HAUSE & WIRTH、日本的小山登美夫画廊、韩国的PKM和阿拉里奥都仿佛是事先有个约定似的,彻底撇清了和中国当代艺术的关系。不仅中国是这样的,整个军械库博览会仿佛一夜成了欧美主流艺术的殿堂,本次博览会只有两家印度画廊,两家俄罗斯画廊,两家韩国画廊,三家日本画廊和一家中国画廊,而且基本各个画廊基本只卖本土的艺术家。昔日欧美市场制造出来的艺术收藏的新宠,在如此严峻的情形之下,如果没有各自国家画廊的支持,基本上就是失去了自己的阵地。
博览会是个奇怪的东西。年景好的时候,各个画廊往往带来的是实验的性的东西,那些在日常运营中很难卖掉的东西。年景不好的时候,各个画廊往往带来的是平时去画廊很难买到的东西。今年的军械库就是属于后者,所以如果要买东西,今年绝对是好的军械库,如果要看潮流,今年肯定是差的军械库。当各个画廊趋于保守的时候,我们看到,首先出局的是非欧洲和美国的艺术。艺术市场中的区域性和贸易保护主义一下显得特别的明显。很难说,各国的收藏家有着明确意识在救本国的艺术。其实在严峻的经济形势下,大部分人首先丧失的是对于陌生文化领域的兴趣,有限的资金花在自己熟悉的由自己说了算的本土文化中,在这个时候,似乎来得更要安全一些。
我并不是一个民族主义者,但是我也不相信在国际艺术界中,存在着国际主义或者全球化那样美好的东西。所以,军械库博览会中的所见所闻还是让人非常有感触。在国内经常听到人们在谈论中国当代艺术时用“目前,进入国际舞台的中国当代艺术……”作为开头。市场好的时候,连我都仿佛信已为真。现在,倒是看了个不寒而栗。仔细算算, 蔡国强花了十年时间,并没实现自己的承诺,帮忙在中国树立起一个如麦当劳一样连锁的私立古根海姆博物馆,倒是把自己的个展送进了古根海姆。除此以外,其他标志性的现当代美术馆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举办过一个中国当代艺术家的个展。中国的收藏家或者收藏中国当代艺术的收藏家,到目前未止也没有在任何国际性的博物馆的展览委员会、收藏委员会中成为一个有投票权的理事或者委员,为中国当代艺术争得一点学术的位置。日本、韩国、印度、俄罗斯,他们的艺术在国内有收藏家在买,国际上有自己人在占领那些重要机构中理事和委员的坐席。现在我们的价格越来越高,但是却离国际权威机构越来越远。市场好的时候,我们作高了自己的价格,有外国收藏家来投投机,帮你在欧洲的老少边穷地区或者亚洲的热带雨林租几天美术馆,中国艺术家也乐得带着家属去游山玩水,然后卖画的时候打点友情折。
说白了,进入“国际舞台”是我们当前最大的泡沫。 台湾收藏家对三流日本和韩国艺术的病态喜爱,用华侨的血汗钱买来的印尼国家美术馆的中国当代艺术家的源源不断的个展除了证明我们的盲目,并不能证明我们国际化。金融海啸以来,我们马上看到,各种学术机构在有限的预算的压迫下,马上自己顾自己,对中国当代艺术关上了大门。学术机构一关上大门,国际的收藏家就一口同声的说你是虚高,是艺术资本投机的产物,于是中国当代艺术的收藏家首先从道义上被消灭掉了。既然如此,国际高端商业画廊也就不敢在如此紧张的时候展览中国当代艺术。于是除了本土的画廊以外,我们一夜之间失去了自己的舞台。
作为北美数一数二的博览会,军械库还是具有指标性的意义的。它让我们看到现在正是一个个人自扫门前雪的时候。那些过去三年在拍卖和三流美术馆中过分透支自己财富和运气的中国当代艺术,正在被当作泡沫被国际艺术界挤掉。对于中国当代艺术的洗牌事实上已经在一个全球范围内开始。挽救这种颓势的局面,只能是新一代艺术家和新一代收藏家的协同登场。相比旧的时代,新一代的艺术家要学会的,是在市场化潮流中的学术自律。而新一代的收藏家则需要无论市场的顺境和逆境,除了拥有重要的作品之外,更要明确自己的学术责任,利用自己的是身份、地位与趣味进入国际的收藏圈,占领那些重要的学术机构的收藏家理事的坐席。只有这样,在下一论危机的时候我们才不会成为别人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