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村伊兵卫,20 世纪日本最为知名的摄影家之一,他拍那些生活的日常化景象,对它们一视同仁。看上海美术馆的“东瀛旧影”展,你能感到木村是怎样注视着镜头里的一切的:静而不冷,有情却无意抒发,爱而淡然。
上海美术馆的一层是冯大中画的老虎,巨幅和中等尺寸的作品占满了展厅;另一层是6 组《收租院》大型群雕,数量多,占地广,冷气足,观者稀,感觉像是误入了名胜古迹旁边新造的一个什么馆,很多假人摆着各种动作来说旧事。木村伊兵卫的摄影展“东瀛旧影”位于2 楼半,地方不大,作品只有35幅,来自日本Zeit-Foto 画廊,相比之下,尤其不起眼,不过却是最耐看的。
爱好摄影的人应该都知道木村伊兵卫(1901-1974) 的名字。他是20世纪日本最为知名的摄影家之一,他的现实主义摄影在二战前和50 年代的日本曾经产生非常大的社会影响,尤其以他对东京和秋田县的社会生活的纪实刻画而闻名。据说目前他的作品存世的数量已经非常少了,所以十分珍贵。日本最重要的两个摄影奖,就是木村伊兵卫摄影奖和土门拳摄影奖。前者主要表彰和鼓励年轻摄影师,后者偏向于已有成就的摄影家。
另外,熟悉小津安二郎的人可能也会知道木村伊兵卫。1933 年前后,他与小津相识。1937 年12 月,木村伊兵卫作为摄影师被派往中国战场,同年,小津入伍,随后出征中国。1938 年的新年,木村在街道上拍摄日本陆海军吹奏乐团游行时,遇见小津,为他拍了照,这几张照片就是十分有名的“在上海的小津安二郎伍长”。有不少人说,木村伊兵卫的照片很像小津安二郎电影的画面,安静而细腻。
展出的作品里没有看到小津,却看到了藤田嗣治(著名日裔法国画家)的肖像照,摄于巴黎,比以前在别处见到的他的样子要优柔俊美,使我有点惊讶。木村伊兵卫镜头里的中国很美好:宁静、和乐、生气勃勃。1942 年的中国,收获的人们在田地上扬糠,运动的人和空中的谷粒使画面鼓胀,并向外扩张。1964 年的中国,人们在茶馆里,谈话和茶的热气在黑色的背景里现出白色的氤氲。
从摄影评论家顾铮处得知,木村一生曾多次访问中国。“从九·一八事变开始,日本全面加快侵华步伐,但同时陷入空前的国际孤立。为扭转国际孤立的不利局势,日本政府开始意识到对外宣传的重要性,尤其是文化宣传所展开的柔性诉求,有助于增加日本的亲和力,缓解国际压力。在跨文化传播的对外宣传中,视觉传播有其超越语言与文化障碍的优势,摄影于是受到重视,成为当时日本外宣的重要手段。”木村于是很受重用。1937 年,日本外务省文化事业部办的对外宣传摄影展《让世界知道日本》,作品均为木村拍摄,共100 幅;1942 年,军事宣传杂志《FRONT》(《前线》)创办,木村全面负责杂志的摄影;1943 年,他出版了中国东北摄影集《王道乐土》。
这也许是一部分的解释。但我也相信木村伊兵卫真的喜欢捕捉那些尤其显得静好的时刻,即使被摄对象是动态的。除了人的服饰上显出地域来,他拍的秋田和中国看起来没什么区别—母子互相依偎;人们在田间劳作;盛装的年轻姑娘娇羞且欢乐,她们走路赶去结婚;名演员在后台化妆,静谧而郑重;点心铺的老板是个女人,坐着,略有些年纪,然而面目很恬静;雪飘下来,黑色的马正走出画面。你能感到摄影师是怎样注视着镜头里的一切的:静而不冷,有情却无意抒发,爱而淡然。
在这个展览中,数量最多的照片是1953 年的长崎,共有15 张。人们在彩色玻璃窗的教堂里供奉圣母,街上有外国海军和他的太太,以及“观光市”的标语,寺庙、造船所、小河旁成排的小房子全都好端端的,平静安然,像小鹿的眼睛望着你。长崎在我脑海里仅有的印象,是关于1945 年的那颗“胖子”,我努力想要从照片里找到一点凄惶或破败过的迹象,找不到。我盘算这其中经过了8 年,8 年可以发生多大的变化?据说长崎完成重建只花了5 年。但不只是重建的关系,这些照片里有一种叫人惊讶的东西,仿佛有个声音说:“好了,没事了”,你睁开眼,就看到一切完好无损,就像除了一场噩梦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一样。对于战后的日本,这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无疑是最宝贵的财富。而对于我们也未尝不是,因为所有那些照片大抵统共说了两句话—“人生美好且平常”,以及“人生不过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