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为在上世纪初曾数次表达过一种理想——用写真来改造日已衰败的中国近世绘画,他所谓的写真即写实主义;徐悲鸿身体力行地用写实主义改造中国绘画,呼应康氏之理想。今天,他们的理想已然结出一种果实,甚于可以这么说,自写实主义方法进入本土,几乎颠覆了中国人的绘画概念。错觉因此产生,以为西方绘画的引入解决了中国绘画的问题。然而,历史并不在我们设计的蓝图上行走。
近二十年的中国当代艺术,已发展出了自己的脉络,受到世界范围的关注,正在试图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摆脱文化边缘的身份,但是同时,它也显现出极为薄弱的价值基础。这个基础是西方化。如同另起了一个灶台,以前的经验全都被弃之不用,而这些经验凝结了几千年中国人在文化上的认识及修为。
西方绘画能够在中国大地上开花结果是写实主义的功劳,虽然写实主义曾作为中国绘画创作的单一方式遭受疑问,但它的存在客观地为我们打开向西方学习大门。随着现实主义成为压倒性的创作话语,中国艺术在不知不觉地经历着西方化的过程。西方化改造中国化的理念对今日的绘画发展起基础性作用,但现实主义是非常典型性的西方方法,后来的创作实践要么是皈依至此,要么从此逃离。历经百年的发展,如今,现实主义一统江山的局面早已一去不返。而在20世纪三十年代,现代主义的小范围实践为中国艺术多样性奠定了一个小小的基础。
文化形态虽被破坏,但它仍有修复的能力。历史背景,作为一个上文存在,无论如何,我们必将遭遇它。艺术史也同复杂的近现代史一样,成为我们复杂的环境,上文被打碎,在一定的条件下又被混合成为新的东西,复杂对文化并非是坏事,越复杂,或许,越对我们有意义。但如何在复杂的环境中发展,这依赖于认识,我们认识得越深刻,我们的能力就越强。
中国当代绘画实践里包括了当代油画和当代的水墨画,应该说,在这二十年的实践当中,它们共同为当代艺术增加了厚度,但是,曾有一种错误的想法,认为关乎当代的,一定是和画布沾边的,而纸上的水墨,由于与传统的关系,则被简单地置于当代之外,这是无知的。当代艺术的开放性使其边界更开放也包含各种艺术探索,水墨画的特性在于明显地受到本土文化的特定性约束,在语言使用上,它常常表现出的不够轻松或是折衷。而一般操作者如果只将水墨画变成材料,又往往得不到来自内部的承认,水墨画,这戴着镣铐的起舞者,面对的自身传统的压力要大过油画。
当代绘画的具体内容基本上来自西方,本身具有西方血缘关系油画这个时期表现出无所顾忌,艺术家面对的浩如烟海的欧美艺术史,可以随意择取喜欢的样式,在价值判断上,也不受其上文的影响。既自由,也非常自信。近30余年来的中国情境又十分适合西方化的思想生长,包括反对现实主义,我们使用的仍是另一种西方的话语方式,只不过截取的时间段不同而已。
近几年的中国新油画在国际艺术市场的辉煌业绩也帮助中国绘画提升了影响力,使世人意识到中国绘画的新状态。它进入了更宽泛的艺术范畴,究其形式而言,早已不是一个简单的油画概念,而以它活性的,可变的形态包孕着东、西的艺术因素的艺术活动。
水墨不可避免地受到现代化的诱惑。但是,一些水墨方面的试验也证明了问题是存在的,因为它们只保留了纸、墨作为一种材质的价值,而其文化内涵已被篡改抽离!水墨常常不是主诉者,是一个配料。如果我们稍稍注目,也会不难发现其语言上的偏正结构,比如,水墨方式的Video,用水墨方式的装置、水墨方式的行为艺术等等,水墨并不是主体,水墨只是一个材料,与废铜烂铁无异的一种材料。有人说,水墨不是水墨画,这句话从逻辑上来看并没有错误,但是,水墨到底是什么?水墨是材料吗?水墨如果离开了一些基本特性,比如说,毁坏水墨画的具体指数如用笔和趣味系统等等,我们还能把它认作为水墨艺术吗?水墨下放成了材料,我们无疑降低了它存在的要求和质量。
中国传统文化,作为上文,真地成了一个对我们可有可无的东西吗?
85以来,当代艺术已走过了近三十年的发展历程,究竟,我们没有建立起自身的价值内涵,现在流行的艺术方式或多或少难以被称为是自我的。20多年的当代艺术实践,在借助于西方哲学话语和政治话语表述之后,陷入自我内容空泛和价值缺失。这种缺失实际上反映了语境和创作之间的矛盾关系,文化身份更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对艺术的长期困扰。艺术家必然要思考诸如此类的问题,甚至要回答诸如此类的问题。中国文化的形态复杂,以世界范围看,它是一个地区的文化,但又远超出地方文化的概念。在价值模糊,语义含混的当代艺术情境里,我们的上文——中国文化语境——一个支撑着上千年中国绘画的基本局面的土壤,仍对我们显露出有意义的一面,它耐心地等待历史和它意会,在合适的时候成为一个有力的价值补偿。
水墨画,在当代的语境当中已延伸出新的含义;油画,经过一百年在中国的发展,也早已不是画布和油彩的材料概念。在两种材质影响下的艺术——水墨画与油画,已成为两个不同而同的经验,纵横交错在我们的视野当中。从形式上看,水墨画似乎连接了传统的余脉,其实也早已与传统断裂,而油画,作为一种异质文化,在本土又必然与传统相撞,它们在两条不同的路上会合,并在当前承担表达当代的任务。
上文的意义在于规定了情境,使我们有了自己发展的基础,有了上文的存在,杜桑(Marcel Duchamp)才成为“杜桑”。艺术创作与上文相关,既是一个形上的问题,亦是本体的问题。
在多元发展的时代,艺术或许已经无边无沿,但绘画依然是表述艺术本体的重要形式。这个展览呈现的正是这种复杂状况的一个断面,也是在这样一个断面上中西语言不断交融对话而生长出来的新艺术样态。
当前的语境中,“生效”是一个非常生效的概念,而对于上文关注保证当下的创作具有产生艺术意义的可能,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一切的艺术都需要产生意义,但是,艺术不产生意义是比较为可怕的一种局面,产生意义和所谓的“生效”有关联。对上下文关系的梳理正是可以保证生效的行之有效的方式。
此展当中选择的艺术家是在此背景思考之下而产生,他们以自我的经验和能力接受语境的改变与创作关系的拷问,并回答了自己与上文的关系。
展览链接: “与上文相关”当代绘画作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