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您简单介绍一下您创作作品的背景和灵感吧?
舒群:当时我画这张画,是因为看了一本杂志,这本杂志当时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编辑的一本杂志,叫信使,当时它带来很多新知识,在文革时期是见不到的。所以我的画跟西方进来的新知识有关系。当时信使杂志上有一张照片,就是其中很像我这个建筑物,就是有一半,当时没有其他的,后面像夜空这样的效果,十字架,还有地球的,像月球一样的这个地表,这个都是我加上去的,这样有一种荒原感。因为我们上一波艺术家,都是像罗中立这样的艺术家,画的父亲,还有陈丹青画的西藏国画,那个都是我们民族的,最古老的自然主义,就是农业社会的一个面貌,就是我们父辈的面貌,但是我们看那个画就已经很遥远了,就觉得这个东西告别了,就是叫父亲。我们这一代和父亲就两回事了。但是当时我们又没有找到一种新的形象。就比如说后面方力均画的光头,是一种新形象,有点中国城市人的感觉,是第一批城市人。我们这个时段,我想我们已经意识到城市文化要到了,就像父亲代表的那种文化是一种乡村文化,而我们感觉到乡村文化肯定是远去了,应该是一种新的逻辑,就是说的城市文化的逻辑,所以我画的有点是城市文化的逻辑。比如说这个结构,这个结构就有点城市规划的图纸一样。但是那个时候,就是崔健有一首歌叫《一无所有》,但是城市对我们来说是没有的,我们是在荒原上建立这座城市,所以当然是一无所有的感觉,所以我觉得月球地表的感觉就是荒原的感觉。这个时候如果把中国的城市文化建构起来,需要什么?十字架,就是意志,只有我们心里面的意志,我们是赤手空拳的。文革的时候广播里面经常说一穷二白嘛,所以说中国的城市文化是在一穷二白,在一无所有的背景之上建立起来,所以我想差不多是这么一个逻辑。
记者:也就是说当时您就预见到中国未来的发展是往城市化这样发展,还是说您现在回过头来去看这幅作品新的感受。
舒群:当然是回过头来。当时很朦胧,为什么我画很理性的结构——当时我们把这个绘画命名为理性绘画,就是城市肯定是一个理性结构的,西方有一个社会学家叫马克斯·韦伯,他有一个概念,叫合理化铁笼。所以我觉得,后来当我了解了这个理论以后,我一看我这个就是合理化铁笼,就是这个逻辑。
记者:您也是作为当代艺术三十年的直接参与者,您回顾这三十年,对您个人创作历程来说经历过怎样的变化呢?风格上或者说思想状态上?
舒群:我觉得很明显从我们这一批艺术家开始,中国当代艺术就再有没有调头,不可能回到乡土里面去了,所以我们的确起到了一个时代精神的传达。我记得比利时有一个杰出的设计师有一句话,说的非常好,给我很深的印象,叫做“只有艺术家才是伟大真理的不倒翁”,我想什么叫伟大真理呢?也就是说一个时代,一个新时代到来了,但是作为广大民众,即便是感觉到了,不一定表达出来,艺术家比较伟大的地方,或者说他的这种,他的独特性,他的一种特质就是能够把一种新感觉表达出来。俄国有一个批评家有一个说法,他说“艺术的作用是什么呢?它是打断平常的反映重塑普遍感觉”。从我们当时的画坛的常规的状态来说,它还是相同的逻辑,但是整个时代发展的结构,经济改革以后,整个改革开放以后,经济建设成为中心,以后这个逻辑就变化了,所以说由此可见,当然有一个普遍感觉,就是一定是要跟上。所以说艺术家能够提前把这个普遍感觉表达出来。
记者:非常敏锐。
舒群:对,他比较敏锐。所以艺术家就有一个作用,现在电脑里面有一个技术语言叫锐化,它可以锐化我们的感觉,锐化我们的直觉。那么这样一来,不然平常的感觉可能是散乱的,但是由于艺术家的浓缩,一下子让我们意识到,这个时代的课题不同了。所以某种角度来说,我们被称之为理性绘画的画派,它为中国当代艺术建立了一个LOGO,一个像广告词,发布了第一个广告词,或者一个广告的默认主页,广告的画面,这个很重要,这个广告的画面很重要,这会让广大民众哗地一下知道,我们已经到来了一个新时代,已经告别了农业社会。伏尔泰当时有一个概念,多少有一点贬义,叫一个浑身生满脓疮的乡巴佬,他是用这样的语言来形容农业社会。所以由此可见和一个技术高度发达的一个社会比,一个农业社会它在管理上是有很多问题。当然我们今天的时代可能又迎来新的问题了,就是这个合理化铁笼,我们已经成立了,技术已经高度的发达,就是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现代化的社会。比如说北京,已经成为一个合理化的铁笼了,上海都是这样。于是新问题就到来了。所以我注意到这三十年的变化,你注意,就是当代艺术的写作,从重到轻,我们理性文化这一块都比较重,比较崇高的,这种庄严的、静穆的,都是一种,比如说这个结构,这个十字架,也包括我觉得像张培力的手术手套,板着面孔的这样的一种图像等我们越往后走,就越轻,越明快,或者说叫轻松。当然材料是开放的,但是它的那种灵动感、这种轻就意味着是一种新的倾向。比如说我最近的作品,我画的一个工农兵系列,相比我以往的东西也变的轻了,轻了就是克服重。当技术决定论统治一切以后,技术仿佛是一匹烈马,或者是一匹骏马,这匹骏马如果我们骑上它,它将是我们身体的工具。文革的时候有一首歌,叫祖国建设跨骏马。但是一旦祖国建设不是跨骏马,而是拖到马下来了就完了,是不是?所以今天这个金钱社会速度太快了,很多市场的那种泡沫,发展超速,超速了以后我就想我们能不能驾驭它,驾驭不了这匹马就变成了一匹疯掉的马。所以我们也能看到当代艺术在努力克服这种危险,它走的越来越轻,我想与这个是有关系的。
记者:好的,谢谢舒老师。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