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一个已经确定了大多数作品和作者的展览写评论,的确有难度。仔细看了一下作品之后,我想到了“真实的假象”这么几个字。于是便确定了北京展览的标题。而标题的确定是为了阐述我的一些不成熟的想法。那么什么才是真实?从词面上讲,真实就是跟客观事实相符合的事物。而影像上所谓的真实我以为是指图像看上却就像客观存在的物象。那么什么才是假象?假象就是指那些与事物本质不符合的表面现象,这种表面的现象往往都是人为伪造的、虚伪的、不真实的。
真实的假象是一对矛盾的联体。这样一种矛盾联体所达成的是一种文化批判的指向。那么什么才能够叫做批判?很多艺术家、理论家都在使用批判这个词来阐述观点。但是对于批判的理解却有着极大的差异,甚至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批判。我赞成福柯对于批判的一个定义:批判是主体对于权力的质疑,是主体的反抗和反思,是主体的屈从状态的解除。从根本上来说,批判是不被统治的艺术。从这种意义上讲,批判就只能够是被统治者对统治者的质疑,是弱势对强势的质疑,是边缘对主流的质疑。
那么对于一个艺术家作品的批判性的判断往往就只能够根据几个基本的特征来指出:一、边缘性,这些艺术家或者是艺术作品具有边缘性特征,即未被商业化,没有获得商业名声。二、在当下尚未具有话语权,即尚未被主流话语力量所操控。三、对于主流的、强势的居于统治力量的艺术从根本上采取的是怀疑的态度,面对权威,采取蔑视、挑战的方式,不想被统治。基于以上的几点我们大致可以判断一个艺术家或者其作品是否具备我们时常提到的所谓批判性。
今日参加本次展览的艺术家或者符合其中的一条、两条或者全部,我们也或者可以说他们具备一定的当代艺术的批判价值。至少我们可以判断这些作品都不属于主流的东西,而这正是我们需要承认的他们具备非主流东西的全部重要性。边缘即是价值。
回到开头的话题:真实的假象。影像的真实便是看上去的确“是”,可是影像制造的却的确也是一种或者多种假象。作者制造这种真实的假象是为了达成某种所谓的观念。摄影本身自诞生时起,经历了从记录摄影、美学摄影到观念艺术的转变。当代艺术家基本上不认为自己的摄影作品属于摄影范畴,而自定义为观念艺术。正是这种将摄影定义为艺术范畴的转变,使得关于摄影的阐释必然被纳入到艺术历史的观察视野。
中国的观念摄影与当代艺术的历史发展有着某种复杂的历史关系,这种纠葛、暧昧以及联姻的关系并不是这篇短小的展览评论所能够说得清楚的。但是我们还是能够从这些参展的作品中捕捉到中国观念摄影的片鸿鳞爪。而作为这次展览的一个参与者,我简单的为大家阐释几句我对于其中一些作品的理解,以便能够与大家进行沟通、交流。
张巍的作品叫做《临时演员》,他拍摄了一些普通人的肖像,然后通过电脑PS,将不同人的五官,特别是眼睛合成在图像上,这样合成的图像给人们造成一种错觉,这种错觉使我们在面对这些图像的时候即感到熟悉又完全陌生。很多的人在不知道这种改变的时候,总有一种奇怪的体验。但是作为一种观念摄影,张巍所表达的便不仅仅是在恶搞图像,他所表达的是对于现代人异化的隐喻。今日世界的文化与社会模式信奉“贸易与消费是人类福祉的最终来源”,导致了作为自然一部分的人类异化为自然的天敌。但是这样一种由贸易与消费所引导的资本主义的文化模式与生产方式真的就是人类所能够选择的最佳的发展途径吗?今日它的全球泛滥所造成的生态恶化、疾病肆虐、贫富悬殊、饥荒频发、种族与宗教冲突、社会动荡,正日益将人类带往一个危险的去处。而日益骄纵、狂妄的中国却不仅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论为一个恐怖的拜金主义的国家,反而却为自己终于被纳入到这场可能将人类带往灾难深渊的资本主义的疯狂赛场中而沾沾自喜。我们可能最终正是这充满假象的竞赛场上粉墨登场的“临时演员”,聚光灯下短暂的灿烂与辉煌可能不过是昙花一现的黄粱美梦。而梦醒十分我们可能会发现,我们以及我们的孩子们早已经在这场疲惫不堪的竞赛散场之后异化为一具具丧失了内在价值的行尸走肉。谁来救救我们,还有我们可怜的孩子们呢?
三水的作品《外滩》系列通过上海外滩老建筑与大海合成一种诗意的海市蜃楼,这种即真实又虚幻的图像,传达了作者对于大都市生活迷茫、无助、渴望而不可及的困境。幸福感成为每个人的乌托邦愿景。作者图像所呈现的灰蒙蒙感觉造成观者心理忧郁、悲观的体验。这种体验正是现代都市生活人们内心现实与生存现实的真实反照。那矗立在深邃、虚幻可怖大海深处的建筑,带给我们的不是一种对于都市生活的亲近感,而是一种疏离、错位、冰冷、陌生。我们穿行其间,却时刻渴望逃离。对权力、声望和财富病态的追求使我们沦为物质的奴隶,那么在最终失去系统的平衡之后,我们又将回到哪里?回到大屠杀或者古拉格集中营?
吴文星的作品看上去是一幅幅绘画。它们混淆了一般人们在绘画与影像审美习惯上的体验。摄影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创制出一幅周遍可见世界的图像,而且会如此逼真,就像亲眼所见一样,而绘画确是通过艺术家的体验以及某种体验性的技术来描绘出周遭的物象,来传达作者的意图。那么艺术家混淆两者的观看习惯,是为了什么呢?或许艺术家认为真实的影像所传达的未必是真实的现实,而主观的绘画倒可能描绘真实的世界?我们每天看到的新闻里面不是传达着假象吗?我们历史上那些“真实”的瞬间有多少不是由一双双奸诈、虚假的看不见的手按下快门?而那些疯狂的、夸张的绘画倒能够触动我们内心对真实世界的感受。就像凡高所描绘的难道不是19世纪人类所体验到的现实景观吗?而吴文星的作品里面或许还有着某种我们无法直接呈现的现实图像,那些被政治的黑手所遮蔽的图像,那些被历史所歪曲的图像在它倒霉的时代就只能够利用被替代的形式公开呈现出来而不被察觉。
张穗扬的作品《英雄末路》等,也是运用合成的技术人为编造了一种具有童话般梦境的场景。那些被安排在一个巨大的正在燃烧的蜡烛旁的人或物,都给我们一种难受的窒息的感觉。那些巨大的蜡烛正在燃烧,它是否正在吸干我们赖以呼吸的一切?当它最终熄灭的时候,我们是否早已经被窒息而死?我们还能够逃离吗?如果它的能量无处不在,我们有谁能够逃离?而日后,有几个人能够讲述它燃烧时那静悄悄的恐怖与窒息?更何况还有那大多数的人们始终都会认为它默默地燃烧了自己,奉献了一生,为我们创造了幸福美好的家园。有几个人能够真实看到、想到或者猜到正是它静悄悄地吸干了我们赖以呼吸的一切,而它所带给我们的短暂的光明却如此脆弱,经不起我们轻轻地一吹。
对于这些作品简单的阐释,是为了观者能够真实地理解影像所隐藏起来的意图。影像貌似客观的呈现,背后是一双双主观的眼睛以及我们看不到的控制它们的手。所以,我们看到的任何一张影像都是一种真实的假象。只有真实的现实,并不存在真实的影像。在某种意义上,真实与虚构相互等同;呈现与放弃相互等同;记忆与忘却相互等同。只是,关于每一个个体生命中那些悲伤与愤怒、激情与爱恨在历史的时间表上是否被“真实”地呈现过?而呈现这些“真实”究竟是为了什么?
谨以此文,做展览评论,是否与展览有关,读者自会辨识!
2010年9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