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如何观看这个世界?诗人的眼光是怎样的?诗人在视觉上是如何审视一切的?这与诗人何为、诗人的具体生活处境和精神处境密切相关。今天,面对复杂无边的生存现实,诗人已经被时间的加速旋转抛离了中心地带,但实际上,被抛离并非意味着边缘化,而是意味着无中心化,旋转变成了多元多点多次的运动,而诗歌的价值也越来越与作为个体的人的具体价值相一致,旋转更多的从个人出发,形成内在的精神见证。诗人的有所为首先成为人的有所为,也就是说,诗歌生发的整个过程是从人到人的,那么整个过程不再仅仅把“字词语句”当作语言,它的范畴变得无比宽泛。修辞作为手段不再仅仅指向文本,更指向生活,指向与生活相关的各种动作、各种事物、各种现象、各种理解……波德莱尔在描述对美的认识中这样写道:“在美的事物中,一种永恒的、不变的因素……和一种相对的、又条件的因素共同发生着作用。后者……是有时代、时尚、道德和热情造成的。没有后者……前者也就难以被吸收。”对今天的现实而言,它显得更具意义。
由此,绘画作为修辞也成为诗人的必然。
从看出发就是从语言的视觉化出发,诗人敏锐的触角不再仅仅从观者的层面上生长,在视觉语言层面上,诗人的修辞意味着诗歌参与视觉表达的展开,意味着在如火如荼的当代艺术逻辑中另一条线索的显现,实际上这条线索一直是强大的、丰富的。无论从西方艺术的角度还是从中国绘画的视角看,它都不断地以各种形态参与并影响着视觉表达史的进程。而且,对视觉艺术而言,从来没有一个独立的、自足的、完整的生成和标准体系,它总是伴随着复杂、多元并不断节外生枝的形式获得其应有的面貌。也就是说,视觉艺术的整个发展历史是各类文化和生活经验的杂糅历史,诗歌、戏剧、文学、音乐等等艺术形式在视觉艺术的进程中始终扮演着参照物和参与者的重要角色,这既是无法回避的也是毋庸置疑的。比如在描述中国当代艺术的发端时,我们总是不自觉地回到“今天”、“星星画派”等源点;在描述西方现代艺术的强大洪流时,我们不得不正视波德莱尔、阿波利奈尔等诸多诗人的参与与努力。
从另一个角度看,诗人的视觉化介入是对当代艺术过于肤浅的观念逻辑的一种警示,它至少提供了一个较深层的意识空间和较充盈的精神空间,相对于当代艺术面目的大、猛、血腥、娱乐化、金钱化等特点,它至少懂得精心建构心灵、心智、心性的自然释放,将历史的偶然性与生命的欲望本性、人性的多重经验与现实目的、跨界感知与本体情境有效地结合起来,造就一种相对具有深度情感和质感的表达。这是诗人多年的语言及灵感修辞的结果,在绘画上有一种瞬间的抵达。另外,当代文化也越来越具有综合倾向,跨界、跨文化渐渐成为我们审视世界的一种有力方式,作为诗人的绘画也许正暗合了这样一种趋向。
诗人的修辞在语言上是决绝的,在生活上成为修为,转化为绘画的时候常常表达成一种对世界在时间与空间上的双重感悟。因此,诗人的绘画仍是诗人的言说,被说出的和未说出的一样多,一样玄秘,一样深邃。认识诗人的绘画,就是认识诗人作为人的部分在图像上如何展开的,如何搭建另一种道路,如何处置另一些闪耀的词汇。这对繁杂的当代艺术现状而言常常意味着某种既是边缘的又是异质的东西,无疑,也是弥足珍贵的。
芒克的绘画是热烈的、强力的,有一种质朴的野蛮,要求狂想与进入,直观地获得精神之火,毫不含糊,直指核心。多多却带着匪夷所思的意象逐步侵蚀着人的心灵,他对神秘力量的把握和释放显得游刃有余,既是命运感极强的,也是轻松地,既是多义的,也是单纯的。严力作为一个老“星星”一贯坚持着自己斑斓的语言道路,它乐观地见证着世界的荒谬,强化着无序世界的新秩序。岛子深谙精神敞开的纯粹性,在水墨形态中寻找一种自然的信的力量,在形式与现场之间搭建着活的交流空间。宋琳几乎是一个老抒情王子,它将一切智慧与情感都埋进画面,丰富的想象不断冲击着我们的内心。老车有一种劲力实施在纸面上,意味深长,与无声之处敲响清脆的生活。俞心樵明显描绘着内心的不安,人的处境显示着他对现实生活的经验和理解。王艾的绘画语言相对抽象,他将词语的意义与手工笔触的细微感受娓娓道来,看似规则的语序中饱含无限的生机。宇向更注重心性与自然的融会贯通,注重实际地体悟,而写生式的结果仅仅是其中的最后一环。孙磊对城市的感受细腻深沉,有着不可理喻的忧郁。无论怎样,这些诗人如此诚挚,他们对现实的介入如此难以归类,各有华彩,让人驻足深思。
在一个泥沙俱下的时代维护一种诗人的尊严与立场,维护一种诗人的言辞和眼光,也许就是在维护我们灵魂的温度,维护艺术中生命的意义与价值。也许,它能从另一个角度见证着今天艺术的不断开拓,从差异的角度反证着思想的磷光和精神的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