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8,除了指数字,特指798艺术区。维基百科给出定义是:是位于北京市朝阳区大山子地区的一个艺术园区,原为北京第三无线电器材厂,建筑多为东德的包豪斯风格。上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798厂逐渐衰落。从2002年开始,来自北京周边和北京以外的艺术家开始聚集于此,逐渐形成了一个艺术群落。
2008年开始的金融危机将798也裹挟进去,艺术家与管理方的矛盾逐渐浮出水面,成为一大公共事件。这一公共事件的来龙去脉究竟如何,798这个北京文化新地标,能否延续它往日的荣耀?记者采访了将798艺术区的矛盾公诸于众的法籍华裔艺术家郝光,听他讲述艺术家与798的那些事儿。
2月5日,北京的阳光勉强从云层里透出,天气已隐约透出春意。位于北京东北部的798艺术区虽然不乏观光客,但很多工作室并未开门,满目冬日的衰飒之象。记者走进郝光工作室,郝光的主要精力在油画创作,但房间里除了油画,还有不少装置艺术。
郝光生于呼和浩特,曾在法国南部居住17年。说起798来,郝光滔滔不绝。他身后是一幅最近才创作完毕的油画,内容就是记录798艺术家与物业连绵不绝的纠纷。画中,郝光卧倒在地上,手里举着几页给北京市主管领导的信件,他的旁边,是几排在当代艺术届颇有声望的798艺术家。在画作的一角,是两位手拿砖头的物业人员。记者与郝光交谈时,门口几位物业人员敲门,郝光走过去,接过一张罚单,催缴高达31万元的房租滞纳金。郝光边用一个大木头将门挡住边说:“事情还没说清楚,他们现在居然给我开滞纳金。这不胡来么?”
曾经的黄金时代</STRONG>
燕赵都市报(以下简“燕”):在北京,宋庄和798都是最富盛名的创意产业孵化区,你怎么看这两个区?
郝光(以下简称“郝”):宋庄和798在北京艺术界互为犄角。一开始看上798这个地方的,是一帮老外,一帮老外和中国人的精诚合作,才带来了798今天的繁荣。宋庄是国家级的,798是国际级的。
2003年我到798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一批国外艺术家。厂区里几十年前的厂房整整齐齐的排列着,穿蓝工作服的工人们在林荫道上匆匆来去,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静谧,一下子让我想起纽约曼哈顿繁盛一时的苏荷区。那时候,我手里也点钱,一气儿租了大片厂房。心里那个美呀。接下来就是一番挖空心思的改造利用,让破旧的厂房为我所用,重新焕发生机。
大家都知道纽约曼哈顿的苏荷区,那里原来就是一片废弃的工业区,由于艺术家的到来,把硬邦邦的工业文明硬生生地濡染成了温润可人的艺术圣地,虽然后来不免凋零的命运,但至今仍被人津津乐道。当我看到798的时候,我以为这块地方有着比苏荷区还深厚的发展潜力,刚回国的我,就迫不及待地在这里扎下根来,延续苏荷区昔日的艺术荣光。
燕:对比今天798的现状,是不是很怀念它最初的容颜?
郝:想起最初几年的生活,真是让人怀念。大工业时代的遗产让我们这些人“接管”后,我们自由地在这个地方作画,搞各种各样的沙龙,那是798之所以能声名鹊起的最重要的原因:自由。我们自由作画,没日没夜地高谈阔论。没事的时候,泡一壶酽酽的浓茶,坐在窗前,看墙根的小草悄悄生长,看阳光从哗啦啦的杨树叶子的缝隙里投射下斑驳光影,与知心画友漫无边际地聊天,简直是一种享受。到了冬天,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暖气,没关系,大家围炉夜话,智慧和风趣的段子依然接连不断……
燕:你认为798让你怀念的原因是自由。
郝:对。如果让我总结那几年798蒸蒸日上的原因,我总结为四个字:无为而治。那几年,除了房租水电,没人征收各种名目的费用,没有物质的压力,大家心里想的,就是如何把自己的画画好,然后有一个通畅的国际交流和交易的平台,心思都在这上边。就是那几年,艺术家们创造了798短暂历史上的黄金时代。
我刚到798那年,艺术家黄锐和徐勇发布号召“再造798”。798内所有艺术空间,在同一天对外开放,这次活动,让798一炮而红。而798工厂里那些在外人看来隐秘而独特的包豪斯建筑和上世纪中叶的工业环境,猛然间在北京大放光彩。第二年,北京这座城市就入选全球最有文化标志性的22个城市艺术中心之一,而北京的入选理由里,就包括798这样一块废弃的厂房,一块艺术的热土。
现在,不用我说,你只需要看看园区里那些市场可见的转租、寻求合作的小广告就能知道,很多人的经营状况并不理想。798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艺术已近边缘化</STRONG>
燕:798今天的这种局面,是怎么萌芽的呢?
郝:两三年前,有关部门组织专家学者论证,结论是要把这里打造成“北京文化创意产业聚集区”。政府的决策定位,肯定了艺术家的集体创作成果。但是,接管798的却是一个很不专业的物业公司。这让艺术家们满腹怨言。
燕:具体来讲呢?
郝:去年的10月16日,我写了一封给北京市领导的公开信,信中我详尽地历数了物业的“六宗罪”,其中包括哄抬物价、非法收费、腐败施工等等。2004年的时候,798的房租还在1元一平米以下,今天798的房租已经最高到了10元!4年时间涨了10倍,让租户们苦不堪言。原来一个租户两三万元就可以在这里生活得好好的,但现在却要付出几十万的租金,这么大的压力,人怎么还有心思固守798呢!
政府投资5000万搞798的基础设施改造。但是,这半个亿的经费,却连供暖设施都没有完善好。租户们要想通上暖气,被物业要求先交每平米50元的“暖气增容费”。这收费的名义是啥,我们丝毫不懂。艺术家们即便不说话,但是对这样巧立名目的收费,腹诽的非常多。我门前的这条路,9个月,挖开了10次,别的道路也好不到哪去。去年几乎一年的时间里,798到处沟沟坎坎,车不得行,客人也是逐日稀少,让不少在798投入巨资的人,苦不堪言。
我们多次找到物业和艺术区管委会,丝毫不起作用。艺术家与物业的对立已经白热化了。没有办法了,很多艺术家已开始大规模地撤离798。真不知道,没有艺术家的艺术区,还怎么好意思称得上“艺术区”?
燕:都有哪些艺术家或画廊撤离了呢?
郝:就说那些在798声名显赫的画廊吧:帝门画廊,在台湾,法国卢浮宫的作品是由他们代理的,朱德群等艺术家的画作也由他们代理;德国的空白空间画廊,德国总理施罗德曾到798,看的就是那家画廊;美国人开的红门画廊,更是外国人在北京开的最早、最成功的画廊,他们将不少中国当代艺术家推上国际市场,为中国当代艺术赢得国际声誉立下汗马功劳,今天,他们都已经不在798了!画廊走了,维系顾客与画家的重要渠道便断了。
燕:这是让你伤心的事情。
郝:去年5月,四川地震发生后,我创作了一幅高达两米的大型画作,找到物业方面,希望能组织一个慈善拍卖,将拍卖所得捐给灾区。物业不理不睬,拍卖无疾而终!让我感到沉痛的是,你从798门口过来的这一路,各种奢侈品广告在园区里大行其道,它们利用798业已形成的人气,大秀它们的商业嘴脸。几年前,这里安静得很,现在,798艺术区正在向商业区靠拢,这是需要有关方面警觉的。
艺术家应该是主流
燕:管理者应该与艺术家和睦相处,毕竟政府已经将这里定位为创意园区了。
郝:一旦外行来领导内行,事情总没有一个好的结果。因为,管理者想的是实现企业效益最大化和最快化,完全是杀鸡取卵过河拆桥式的经营,这样的管理模式最终将把798拖入说艺术不艺术,说商业不商业的泥淖里。
燕:你对798的未来是悲观的?
郝:对,是悲观的,我认为798已经难以说是一个艺术区了。你也看到了,这里各种店铺云集,完全成了小商小贩的天下了,所谓创意工厂,几乎可以肯定是已经沦为边缘。
燕: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郝:哪天我撑不下去了,也会走掉的。这里曾经给我那么多创作的乐趣和生活的舒适……但是,我仍然在我的公开信里提出了一些具体的管理方案,我认为,只要租住在这里的艺术家和管理者能开诚布公地坐下来谈,一切以民主的方式来解决艺术区的问题。
在给市领导的公开信里,我提到,由北京市级以上的相关单位和部门,成立专门的管理机构,园区内的主要艺术家和艺术机构合作,设计一整套有利于艺术区未来长远发展的策略和规划,由深谙艺术市场规律人才负责管理实施;专业的物业管理公司对园区物业实施管理;对已经列入国家级文物名单的建筑进行严格保护。最后一条,针对的就是物业曾拆毁一座有着典型包豪斯风格、建筑面积达2000多平方米、且建筑质量一流的厂房。在798生活得久的人,提起这个事情,没有不叹息的。那座厂房与周围的建筑风格是如此的浑然一体,但最后却变成了一个耗资巨大不伦不类的场所。
燕:你认为,在798,没有房产的艺术家,与有房产的企业,谁是主人呢?
郝:如果798还想做艺术区的话,艺术家必须是艺术区的主人和主流,尽管他们在这里没有一寸的房产。798的艺术家艾未未也曾在一次谈话中说,如果艺术家不能成为798的核心,那么798的创意产业难有大的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