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有分量的主题。“这个主题所要展示的是过去和现实之间的关系,以及当下和未来之间的关系,在这种关系当中艺术的权重到底如何。”
这是一个很具力量的主题。全球经济危机的大背景下,关注、思考、感受艺术带给生活与心灵的那些温暖与清澈,显示了某种的必然。因为,艺术能给我们以新的力量,一如在过往的时代变迁下艺术已经被验证的力量。
昨天,在解放日报报业集团第二十届文化讲坛上,三位来自不同领域的艺术家关锦鹏、马兰和应萼定,从不同的艺术体验出发,共同为观众表达了对“时代变迁下的艺术力量”这一主题的感悟和理解。
关锦鹏:两种力量让我在整个过程中感动
走上文化讲坛的关锦鹏直言自己不习惯被称为“艺术家”:“艺术这个事情好像很大,我们就是电影导演,踏踏实实地拍我们的电影。”
从28岁拍摄自己的第一部电影,到今年52岁,关锦鹏走过了24载艺术历程。很多人都以为,拍过《胭脂扣》、《阮玲玉》这样沉甸甸的电影的导演,应该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然而,牛仔裤、夹克,外加一张娃娃脸的关锦鹏,却常常让见过他的人惊讶这是不是真的关锦鹏。对此,他笑称应该感谢电影:“我觉得电影这个东西给人带来年轻。”
1976年,关锦鹏考入无线电视的演员训练班。此时正是香港电视行业兴旺发展之时,一大批优秀演员脱颖而出。而关锦鹏则在念完一年训练班后转到幕后当副导演,并于上世纪80年代初从电视转到电影。回顾最初的艺术之路,关锦鹏感慨道:“那个年代是香港经济起飞的时候,电影、电视百花齐放,留有很多空间给创作者,因此既有成熟的商业电影,又有一大批新浪潮的代表电影。”艺术与时代的息息相关,正是他的切身体验与感悟。
关锦鹏自言看上去很“温吞”,骨子里却是个“顽童”。除电影外,他还跨界电视、舞台剧、广告、纪录片等多个领域,“这些电影以外的接触让我觉得很有趣”。在他看来,电影讲究情境,电视剧讲究情节,而纪录片则给他更多别样的感触。“1996年我拍了一个叫《男生女相》的纪录片。从第一部电影到1996年,我的电影从未碰触过我的父亲。我父亲在我13岁时就去世了。从小,我很希望父亲爱我,但我是家里的老大,所以我挨打比较多。这个过去电影里从来没碰触过的我的心结———‘缺席的父亲’,最终在那个纪录片里面释然了。”
谈到“时代变迁下的艺术力量”这个主题,关锦鹏说,艺术力量归根结底来自于人的力量。2008年,他跨界执导的音乐剧《长河》,给他很大冲击。“我很庆幸没有错过《长河》这个机会。在这个过程里,我近距离地欣赏到马兰对她本行黄梅戏的尊重,以及她那份求变越界的认真。与此同时,我也见证了参加演出的学生们所绽放出来的年轻力量。他们和马兰是天平上的两个极端,一端是‘80后’出生的,成长在经济改革起飞的时代,备受家长疼爱的儿女,另外一端是出生在60年代,受过时代洗礼,由零开始,步步为营走过来的专业性。这两端身上的共同点就是对表演艺术的投入和付出。这份投入和付出体现在马兰身上,是摸透了游戏规则后的求新求变,是充分掌握了‘胆要大心要细’的突破经营。而同学们浑沌如宇宙初开,他们的投入与付出是如此的原始,如此的理直气壮,义无反顾。这两种力量让我在整个过程中相当感动。”
马兰:尊重艺术就是尊重投身艺术的生命
虽然阔别黄梅戏舞台8年,但马兰仍是那个在观众眼中扮相俊美、嗓音甜亮的马兰。在昨天的文化讲坛上,应观众热烈的期待与掌声之邀,马兰亮开嗓子,一曲《夫妻双双把家还》,顿让台下听得陶然。
从事戏曲舞台表演20多年来,“保护传统文化”是马兰接触最多的一个话题。对此她的理解是,要保护传统文化,创新是必须的:“戏曲艺术是个动态艺术,既然是动态的,就是一个生长的过程。我从第一部戏走到现在,我的体会是戏曲艺术一直是一个生生不息、不断地往前走、不断探索的变化过程。作为地方戏曲剧种来讲,我们更多的精力和心思应该放在创新上。”
可创新有时会遭来误解。马兰回忆,“在设计一个新的想法、做一个新作品的时候,曾经也遇到过凉水。一些人担心这个东西被改变了、被挪移了,会是一种反叛,就不是黄梅戏了。”而马兰则坚持,“如果仅仅是维持传统,那么何苦要培养新一代的艺术生命?我觉得,尊重艺术就是尊重我们自己投身艺术创造的生命。”
进而,她认为“怀旧”不是保护传统艺术。“《天仙配》、《女驸马》确实是经典,严凤英演绎得非常出色。但让现在的年轻人来演绎,他们的理解已不是原来那个感觉了。”马兰打比方说,“就像上世纪80年代初我去云南非常爱吃米线,于是有机会我就去吃米线,但是吃一次我后悔一次,我永远找不到当时的那个感觉。”如此,时代变化了,艺术与艺术的表达也是变化的,而这正取决于现代人对新的艺术的创造。
不久前,马兰和巩俐在一起聊天。马兰建议巩俐:你现在完全有资格做一次电影回顾展,你从第一部电影直到去好莱坞发展,各种风格已经很宽了。巩俐回答说:“我不要。那样一来我好像什么都不用干了。我不要想那么多,就是不断地看剧本,寻找到对自己有挑战的、我喜欢的戏去演,至于其他会带来什么名声、什么奖,随它去。”巩俐这番言语,让马兰甚为感慨:“这种归零的心态特别好,让自己有创造的活力,不断往前迈进,这是一种内在生命力的调动。要想保持自己的艺术活力,只有创造。作为一个演员来讲,调整好自己的心态,选择好题目再请各路高人帮你一起打造,这时候你的力量很大,你并不孤单。”
至于如何保护传统文化,马兰也给出了自己的解答:“要用国际的眼光和视角作为关照,只有这样才能抓住年轻一代。如果我们不能够想到用国际的眼光选择我们的传统,用现代的眼光来选择我们的传统,我们就很有可能把年轻一代丢掉。”
应萼定:越是单纯的越具备深刻的内涵
应萼定,这位著名编舞家的艺术旅程,从上海出发,经新加坡,到香港,再到澳门,其作品在港澳地区及东南亚有着广泛的影响。
不同寻常的艺术经历给了应萼定宽阔的艺术视野。上世纪80年代后期,应萼定来到新加坡,他一头钻进图书馆里,如饥似渴地阅读有关舞蹈艺术的资料,当代的、现代的、近代的,凡是国际顶级的舞蹈大师、顶级的舞蹈作品,他全都仔细观摩,费心思索。在此过程中,应萼定发现,过去的许多艺术争论虽然看似热闹,但其实所涉及的多为艺术跟外部的关系,如艺术和社会、艺术和政治,很少触及到艺术的内在规律。而舞蹈大师之所以成为舞蹈大师,恰恰是因为他们在舞蹈世界里的个体创造,因为他们对舞蹈艺术根本规律锲而不舍的探索。这一发现,在应萼定的心中产生了很大震动。
在昨天的文化讲坛上,应萼定为观众剖析了舞蹈艺术的发展历程。他说,19世纪以浪漫主义为代表的一种舞蹈观念,主要特征是用华丽的服装,豪华的布景,高超的技巧支撑起一个虚幻的故事。这个审美传统影响了世界很多年,而到上个世纪20年代初,一场舞蹈革命颠覆了这一审美模式,把舞蹈艺术引入到现代主义的艺术领域里面。它的意义在于,摆脱了豪华的、空洞的、装饰性舞蹈的表现手法,直接用舞蹈去面对人生,去感悟人生,去表现人生。
结合舞蹈艺术的历史,探索舞蹈艺术的本质,应萼定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我们对舞蹈艺术的追求应该是做减法,把华丽的服装脱掉,把豪华的布景搬掉,不依赖哗众取宠的技巧炫耀,也不依赖戏剧拐棍的支撑,而是直接回归到人的形体动作里面,也就是回到舞蹈艺术的本质。”
基于这个观点,应萼定对当前艺术领域里滥用“加法”的现象,不乏批评:“在一些地方,舞蹈艺术越来越像个仆人,像个打扮得很漂亮的丫鬟,但却不是自己的主人。动作表现力不够,那就玩技巧,技巧越来越高超,越来越难。180度不稀奇了,那就270度,不断地挑战人体的极限,把舞蹈和竞技体育等同起来了;动作不够了,就服装,浑身亮片,觉得这个才是好看的舞蹈服装;布景也越来越豪华,制作一部大型舞剧动辄就是几百万元甚至上千万元。在一些地方,我们看到的常是一些花花绿绿的,特别是以晚会舞蹈为形式的舞蹈,不停地做加法,服装华丽不说,有的服装是头顶顶一个大盆景。然后,20人不够,来40个,40个不够,来100个,灯光跟夜总会差不多……”
而真正的艺术永远给人以最单纯最质朴的震撼。回忆起自己在法国观赏到的一出优秀舞剧,应萼定至今记忆犹新:“它就这么简单,但它内涵的意义可以让你联想无穷。越是单纯的东西,它越具备深刻的内涵,因为它是在用舞蹈本体的东西去表现艺术家对人生的感悟,对生命的思考。”贬褒之间,呈现出应萼定丰富的艺术经历背后的坚持———艺术属于生命与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