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淮海西路570 号DDM Warehouse 开幕的靳山个展《投机分子司提反》，试图通过影像、装置、行为等形式来探讨权力在群众中如何成为可能的话题，其对司提反这个圣徒形象的借用也很耐人寻味。　　或许我们可以先抛开靳山的展览本身不谈，暂且不去理会他为什么要事先规定好参观路线、为什么要把山羊头作为作品的主要元素，以及为什么要弄出一个“原子弹工作室”；而是先从他的展览题目入手，分析一下基督教史上第一个殉教使徒司提反（另译“斯德望”) ，以及那个极具反讽意味的修饰词“投机分子”。

《使徒行传》记载了司提反在世时的事迹，称他为“大有信心、圣灵充满的人”，最后因为在演说中以锋利的批判言辞触怒了以色列人，被公众以“亵渎圣殿和法律”名义，用乱石砸死。但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也正是司提反率先殉教的事件，成了推动基督教开始向以色列人以外的民族广泛传播的重要拐点。那么，作为艺术家的靳山在想到这个人物的时候，究竟是作何打算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给这位基督教圣徒冠上“投机分子”这样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名头之后，产生了什么样的效果。

作为那种为了信仰不惜牺牲生命的精神象征，司提反在基督教的世界里是不可能被称为“投机分子”的。这种说法，只能出现在处死他的以色列人中，还有那些基督教以外的世界里。也就是说，在世故的无信仰的人们眼中，把一个为信仰牺牲的人的忘我行为称为“投机”，就像把先知称为“江湖骗子”一样，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更进一步，“投机分子司提反”所透露的，还是“大字报”风格的命名习惯和思维模式，或者说一种权力话语的暴力句式。这是我们比较熟悉的。而靳山的作品里所呈现的诸多意味，以及他所关注的对象，显然并不是司提反，而是对眼下现实世界的权力/ 民众某些共谋现象的反讽。

最先看到的，是动画部分—展示一群被医生屠杀的羊。作品的名字是《杀》。让医生来杀羊，显然是反常的，因为医生是治病救人的，而不是屠夫，但如果我们退一步想，就会发现，医生作为有可能掌握患者生死走向的人，其实是拥有生杀大权的人，可以作为权力的象征。而那些羊，不管是山羊还是绵羊，不论是落入医生之手，还是屠夫之手，都是要死的，而死在医生手下，要比死在屠夫手下更隐蔽，也更耐人寻味，似乎死的价值也有明显不同了。接下来观众就会看到一个行为作品，名叫《》—两个头戴羊头状帽子、手拿扫帚的人在一个教室环境的场景中相互追逐，相遇后，看谁先用扫帚挑去对方羊头状的帽子，挑完后重新戴上，再重新开始整个过程，像个古怪而又单调可笑的仪式。

展览的最后一部分也是内容最多的部分，共有三个装置作品。《检》所呈现的是在一个被布置成医疗室的场景中，一只未成年羊标本在一张门诊床上接受两台仪器（心电图仪、肺活量仪）的检查。这个场景的特点是异常简陋，所谓的检查几乎就是个象征性的过程，只能验证出被检查者还活着。《造》布置成一个制造“原子弹”的工作室，其材料都是由本地拆迁户房子上的各种材料拼凑而成，里面放满了各种各样从生活中收集来的工具和原材料，同时还陈列着关于制作“原子弹”方法的指导手册。这个场景里象征的意味就更明显了，房子是可以很容易就拆掉的，但与此相关的民生问题却不那么容易一起拆除，它们就像碎片一样聚集着，或许会产生巨大的裂变与爆炸。《吹》的场景是一只成年羊标本拿着一面旗帜（旗帜由大众的衣服拼贴而成）艰难地插上设置在展厅中央的小土山山头上，显然这个场景是有意戏仿二战期间美军攻占硫磺岛的那张著名照片。所不同的，是一只羊的标本取代了几个美军士兵，一面百衲衣式的旗帜取代了星条旗。按照这个线索，似乎我们可以将此场景称为“平民的胜利”。但是显然，这只是一个幻想式的虚构，一个自娱自乐的玩笑，充满了自嘲与反讽。

看过全部作品之后，不难发现，司提反的少数思想精英意象与羊所代表的多数群众意象所构成的，其实是一种双重牺牲的状态。表面上看，司提反牺牲于以色列群众的力量，群众牺牲于权力的力量，其实说到底，二者都牺牲于权力力量，区别在于，前者的牺牲是意图清晰的，而后者的牺牲，则常常是近乎盲目。司提反的殉难激发了基督教的发展以致泛滥，最后构成了巨大的宗教权力。而群众的牺牲如果也构成了一种殉难事实的话，它能够激发新的力量去颠覆旧的权力系统么？从展览现场，尤其是最后那个装置作品《吹》来看，显然很不确定，因为它看起来有着那样微妙的悲壮和幽默相混合的意味。展览解说里所说的“整个展览空间将变成殉道者制造权力的试验场”的观点，既可以理解为意味深长，同样也可以理解为遥不可及，所以我们才会从中看出某种幽默的味道，当然，这幽默，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