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金斯的经验让我们看到了在很大程度上,西方人看待中国艺术的偏见是先天性的,是几乎不可能避免的。然而,对于埃尔金斯的观点千万不能理解过度——她只是说“那种打算公平地看待所有文化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却并没有提倡放弃那种企图消除西方人的傲慢与偏见的努力。尤其是,这种讨论必须严格限制在学术研究的范围之内——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西方人对中国艺术存在着多方面的关注。
作为费正清的得意门生,列文森曾经建议以“中国研究”(Chinese Studies)代替汉学(Sinology),以自然、政治、经济、宗教、思想、艺术及近现代史的分类研究为主题,应对现代学科分类。 在他自己的研究中也涉及到关于中国艺术的论述,如董其昌的南北宗论以及20世纪的中国艺术,然而这只是作为辅助例证,来为他的研究框架和实用目的服务。 在某些特殊时期,“中国研究”领域甚至成为“西方中心主义”的“中国通”大本营,而中国艺术也难免成为窥探中国问题的窗口之一。
20世纪西方大学培养起来的中国艺术研究专家,大部分对中国艺术抱有深厚的感情,跟书斋式的艺术史前辈不同,他们自觉地争取机会到中国考察,和中国艺术家接触,如艾瑞慈(Richard Edwardz)、苏立文(Michael Sullivan)、李雪曼(Sherman Lee)和高居翰(James Cahill)等都和中国本土的学者建立了良好的私人关系。以苏立文为例,在20世纪早期他就和画家黄宾虹保持了通信联系,对现代中国艺术的发展充满好奇心,并先后在中国大陆进行过几次艺术考察——1973年,还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苏立文就已经开始了他的考察,并在随后接连参观了一些展览、艺术院校和美协的地方分部,在1980年进行了第四次旅行之后他写下了《中国美术新动向》(New directions in Chinese art)一文,及时地向西方介绍了中国艺术发展的基本状况。在' 85新潮以后,苏立文又出版了《东西方美术交流》一书,保持着对中国当代艺术最新动向的密切关注。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1999年《中国季刊》(The China Quarterly)组织了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50周年的讨论,常青树苏立文再次扮演了中国艺术专家的角色,发表了《1949年以来的中国艺术》一文,讨论了一直到1998年几乎所有的中国当代艺术问题,显示了其关注点的深度与广度,也显示了中国艺术研究与“中国研究”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同样关注中国艺术新问题的还有梁庄爱伦(Ellen Laing)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艺术》( The Winking Owl: Art i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1984)、安德鲁( Julia Andrews)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画家与政治》(Painters and Politics i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1949-1979,1994)和谢伯轲(Jerome Silbergeld with Gong Jisui)的著作 (Contradictions: Artistic Life, the Socialist State, and the Painter Li Huasheng ,1993)等等。近些年来,在当代艺术方面也可以举出不少例子,如凯伦·史密斯1992年底来到中国内地,为中国当代艺术家如艾未未、刘小东等在国际上策划了一系列展览,向西方推介中国当代艺术,得到“老外推手”称号。
四.
随着20世纪以来中国艺术影响力的扩大,我们也注意到西方人对中国现当代艺术的另一种眼光——国际市场上的中国艺术。1993年《南方经济杂志》(Southern Economic Journal)上出现了这样一篇文章《现代中国绘画:投资的选择?》(Modern Chinese Paintings: An Investment Alternative?)。文章通过详细地分析了各项统计数据并指出,近10年来,现代中国绘画在新加坡、香港和台湾的拍卖市场上兴起,但投资还需谨慎:“在抽样调查中,中国画的平均持有时间不超过4年,并且五分之一的画作在两年内迅速转手卖掉。这一相对短暂的持有时间反映了中国画投资中极其可疑的因素。”
很明显,西方人看待中国艺术的眼光受到了多种因素的影响,并且常常反过来影响了中国人看问题的眼光。本文不是一篇关于当代艺术的专论,在有限的篇幅之内也无意于全面剖析“西方人眼中的中国艺术”这样一个庞大的题目,而只能是大题小做,通过几个例子来提醒和自我提醒:无论是对古代艺术、现代艺术还是当代艺术,西方人都难免带有傲慢或偏见的眼光,当我们在讨论一位西方专家时,不妨多考虑这样的问题——是什么因素使他(她)形成了这样的眼光?要剥除什么样的重重外衣,我们才能够在学术层面上讨论问题?尤其是,当我们所观察的对象仍然活跃于当代时,如何为其追寻一个恰如其分的传统,或是选择“旁观者”的姿态拭目以待?
注释:</STRONG>
1. 可参考(美)詹姆斯·埃尔金斯著,潘耀昌、顾泠译:《西方美术史学中的中国山水画》,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1999年4月。
2. 何高济、王遵仲、李申译,何兆武校:《利玛窦中国札记》第一卷,中华书局1983年,第22-23页。
3. 石守谦:《对中国美术史研究中再现论述模式的省思》,载《朵云第67集·中国美术史学研究》,上海书画出版社2008年1月,第149页。
4. [法]杜柏秋:《认识中国绘画的新途径》,见洪再辛选编:《海外中国画研究文选》,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92年6月,第138页。
5. 见高居瀚1989年5月为杜柏秋《认识中国绘画的新途径》所加的按语,见洪再辛选编:《海外中国画研究文选》,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92年6月,第137页。
6. 见第二十九届奥林匹克运动会官方网站撏夤?搜壑械闹泄鷶访谈录。
7. Joseph R. Levenson ,The Humanistic Disciplines: Will Sinology Do? ,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Vol. 23, No. 4 (Aug., 1964), pp. 507-512。
8. 郭伟其:《半个世纪前中国艺术史研究批判的一桩公案:约翰·波普对巴赫霍夫<中国艺术简史>》,《美术研究》2005年2期。
9. (美)詹姆斯·埃尔金斯著,潘耀昌、顾泠译:《西方美术史学中的中国山水画》撝形陌嫘驍,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1999年4月。
10. Joseph R. Levenson ,The Humanistic Disciplines: Will Sinology Do? ,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Vol. 23, No. 4 (Aug., 1964), pp. 507-512。
11. (美)列文森著,郑大华、任菁译:《儒教中国及其现代命运》,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5月。
12. Michael Sullivan,Art in China since 1949 ,The China Quarterly, No. 159, Special Issue: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after 50 Years (Sep., 1999), pp. 712-722
13. Henry M. K. Mok, Vivian W. K. Ko, Salina S. M. Woo, Katherina Y. S. Kwok ,Modern Chinese Paintings: An Investment Alternative? Southern Economic Journal, Vol. 59, No. 4 (Apr., 1993), pp. 808-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