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招和教育产业化把许多并无天分的学生机械打上了“艺术类人才”的标签。更多真正热爱艺术的年轻人为此感到不平,他们说:很多家长看到美术专业好考,以后出路也好,就盲目让孩子学,导致很多不懂艺术,不爱艺术的人掺合进来,鱼目混杂。人们看不起艺术生,觉得只有文化课不好的人才会来学美术。艺术家本是个高尚的职业,我们却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当初怀着各种动机考入艺术专业的学生,以不同的态度度过四年或者更长学院生活之后,一旦走出象牙塔,就会发现等待他们的是更加崎岖的创业之路。对于不同的艺术类专业而言,设计专业是相对容易找到工作的,毕业生可以进入广告公司、设计公司或者综合性的公司的设计部门工作。设计工作一般琐碎、辛苦、薪金不高,真正有实力的人才可以获得比较大的上升空间。而艺术管理、美术史等专业毕业生可去画廊、拍卖行、艺博会、出版社或艺术媒体工作,但是这类机构人员构成较少,能提供的工作岗位不是很多,每个岗位的人员更替多在熟人之间进行,很少公开招聘。
不过比起纯艺术专业,以上两类毕业生的情况都要好得多。尤其今年,艺术市场不景气,据庞茂琨透露,连素以架上绘画闻名的四川美院,油画系学生就业都成问题。尽管前几年艺术市场活跃,但脱颖而出的年轻艺术家还是很少,而一出校能依靠艺术创作来养活自己的更是凤毛麟角。
人民大学艺术学院国画系毕业生郑燕青去年毕业后在天津美术出版社工作了三个月,按照惯例,起初的工作都是一些诸如看守仓库等琐碎的活,郑燕青觉得不满意,就辞掉工作复习考研,结果没考上。如今的身份由应届生变成了往届生,找工作更加困难。于是只有靠接一些美术设计类的散活维持生活。他说,没有生活来源的纯艺术类毕业生几乎不可能专门从事创作,因此另谋出路维持生计,画画也就变成了副业,有的人甚至干脆就此封笔。
艰难的谋生之路使考研成为一般本科毕业生的必然选择。无论是暂时逃避就业危机,还是真想继续搞艺术,学院都是一个天然的避风港。庞茂琨告诉记者,四川美院油画系本科毕业生,考研的占到六成,最后能通过考试的大概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竞争十分激烈。艺术类研究生考试文化课成绩要求高,导致前几年不少院校招收的研究生专业基础极差,专业水平高的本科生却因为过不了英语、政治关而落榜。虽然英语等文化科目至今仍然困扰着不少准备考研的艺术生,但近两年的情况已经有所改观。庞茂琨告诉记者,目前四川美院的研究生招生外语基本不成问题了,考生的外语水平普遍提了上来了,最后竞争的还是专业水平。
至于那些考研不成,工作无着落的毕业生,不难想到一个熟悉的谋生办法,就是他们学生时代身体力行过的考前培训。毕业后专职教考前班的收入,不仅高于学生时兼职代课的工资,甚至比从事其他职业收入还高。郑燕青说,他的两个同班同学毕业之后进入考前班辅导艺考生,每月工资至少能拿到六七千元,而做其他工作的同学平均工资水平只有两三千元。
据了解,中央美院的毕业生有许多人跻身美术考前培训产业,一些名气大、水平高的毕业生更是各培训班的抢手货。他们在学生时期兼职代课每天就至少能赚400元,专职工作后工资更高,何必还要去做其他辛苦琐碎,酬劳又低的工作呢?不过人民大学艺术学院国画系的颉鹏为记者分析道,考前班是个误人才的地方,因为给艺考生当老师必须按照应试要求先把自己的基本功练扎实,这在某种程度上其实会限制自己的创作能力。“并且,找不到工作的美院毕业生去带考前培训班,培养出更多的美院学生,又成为就业市场消化不了的过剩人才。如此恶性循环,不仅浪费教育资源,也容易造成社会问题。”
中国美术教育路在何方?</STRONG>
中国现行的美术教育体制系二十世纪早期,由留洋归来的徐悲鸿和林风眠等几位美术教育先驱建立起来。他们主要借鉴法国的美术教育方法,引入西画的教学体制,注重素描、速写、色彩等基本功的锤炼。这在中国两大顶级美院——央美和国美数十年的教学中得到了鲜明体现。时至今日,也有人质疑,随着中国社会的开放、文化艺术的发展,这种“中体西用”美术教育体制还适用么?
不少美院学生反映他们在考前接受的一系列培训基本对大学学习起不到什么帮助。以国画专业为例,除了中国美院的国画系采取分科招生,单独考试的办法外,其他美术院校基本采取统招招生,学生在考前重点练习的是西画的基本功,有些甚至根本不会画国画。另外一些前卫的艺术领域,也存在考前培训与大学学习脱节的现象。天津美术学院新媒体专业的朱其凡认为,如今美术高考沿用的是西方文艺复兴的艺术成果,可对于他们这种相当前卫的新媒体艺术,学生到了大学与国际接轨就会出现知识和观念上的断层,创造力也跟不上。
可以说,当代艺术活动内涵的丰富和拓展,新的艺术样式、艺术形态、艺术部门不断涌现,对当今的美术教育体制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在多样化的艺术活动中,社会性艺术教育的领域需要不断拓宽,人才需求的类型与层次也更加丰富。传统的基础美术教学并非不再适用,而且目前也找不到一种更合适的体制来代替它,不过还是应当在可行的范围内与时俱进地调整,循序渐进地寻找最佳状态。
朱其凡说,艺术的发展是要和社会接轨的,我们在学校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点,可是没有一个桥梁,学校就成了空中楼阁。他的话代表了大部分美院学生的心声。学院教育能否和社会需求有效对接,培育的人才能否顺利被市场消化,成为每一个涉及美术教育的利益主体关注的焦点。
对此,美术评论家王南溟表示,要想使美术专业的学生顺利就业,就要完善整个社会的艺术发展机制。政府对于艺术的支持,不应只将资金投入美术馆等系统中,还应该分出一部分资金用于扶持刚毕业的美术专业学生。“目前学生毕业后,没有可以使其成为职业艺术家的社会配套机制。”王南溟说,“我们国家现在没有非盈利的艺术资助机构,可以使艺术家在成长过程中被纳入到一个保障系统中,并安心发展至少五年以上。否则,美术专业毕业生一走出校门,失去了父母的资助,他们不得不通过各种途径在社会上打工,这样不免会流失一部分原本可以从事职业艺术创作的毕业生。”
中国的艺术发展毕竟未臻完美,艺术界充斥的浮躁、腐败之风都会对刚刚步入社会的年轻艺术家造成不良影响。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一位临近毕业的研究生向记者坦言其与艺术界人士打交道的体会,“艺术界这个大圈子里又存在许多小圈子,表现为各种艺术组织、艺术团体,它们之间持不同的创作理念,站在不同的利益立场,且互不往来。年轻艺术家要想加入某个小圈子很难,与自己的努力分不开,但机遇和人际关系也很重要。进入这个圈子之后,要达到人家的审美标准,只能按照他们的风格来创作,无形中钳制了创作自由,自己的个性就磨灭了。”
知名美术批评家黄河清认为社会应对美术毕业生给予正确的引导,绝不鼓励他们急功近利。“前几年,一批四川美院的学生被北京一些画廊、经纪人包装成“70后”、“80后”艺术家,成为同时代学生的样板示范。最后北京的画廊受金融危机影响,规模不断收缩,这些学生很多也被迫回乡。”黄河清说,“在国外,艺术家往往是长期清贫的,而不像国内,可以一夜暴富。因此社会赋予学生正确的价值观非常重要。年轻人在报考美术专业时一定要慎重,应该考虑是不是真的有天赋或者有必要走这条路。”
说到底,风气的澄清无疑要从教育的源头斩断一切可能腐化的根基。否则,学院体制中代代传承的艺术家们永远无法走出钳制艺术发展的怪圈。正如俞可所说,“一方面,中国教育本来就有压制性的一面,老师的艺术风格会影响到学生。如果老师不对自身加以提高,而是一味忙着应付社会上的各种事宜,那么他们的知识依然会停留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
“以前大家抱怨教学硬件不好,教师待遇不高。现在,中国很多美院硬件建设超过西方国家,教师待遇也不断提高,可是美术教育依然没有创新,很大一部分的原因还是在老师身上,如果他们能够多一份责任感,我们的美术教育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种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