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何谓“设计启蒙”</STRONG>
自蔡元培提出“美育救国”以来,中国的知识界有陶行知的“生活即教育”、梁漱溟的“乡村教育”运动、陈之佛的“尚美图案馆”(Shangmei Design Studio,1923),而后又有庞薰ャl、雷圭元等创建的“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这是一个中国最初的生活艺术“启蒙”运动的前赴后继的过程,它比起其他的人文启蒙思潮来毫不逊色,甚至更为重要,因为,在中国一百年曲折行进的政治与民主、经济与文化的道路上,对生活艺术化的启蒙运动潜移默化,从未中断过。
不可否认,影响人类生活进程的因素是复杂的。回顾鲁迅当年所写的《故乡》、茅盾的《春蚕》、《林家铺子》、张爱玲的《更衣记》,再辅以《良友画报》中的图像,历史仿佛电影,从穿着阴丹士林布的女性到“飒爽英姿”的铁姑娘,从乡场上端着青花粗瓷碗吃饭到KTV豪华包房,从前店后厂的商业小铺到城市商业广场,浓缩了中国大多数人的“寻常记忆”。生活有其不变的本质,这个本质是人的日常基本需要,但提升人的生活不变本质是人类超越生物性升华自己的一种终极需要,而艺术就在这时成为可能途径。
“人如何活着”这个最基本的命题,在包含着精神的意义的同时也必定通过日常呈现,明代哲学家王艮说的“百姓日用皆道”,而就在这个层面上,作为生活艺术的“设计”,就包含了“启蒙”的所有含义。在越过改革开放30年—时间和政治的表象以后,设计的启蒙成为了改变中国人生活最重要的事件之一。
二、名词与观念之变
设计的启蒙首先体现对设计含义的重新认识上。
1986年10月27日的《中国美术报》曾经掀起对“工艺美术”是否应该否定的讨论,头版头条发表了署名杭间的《对“工艺美术”的诘难》的文章,该期由栗宪庭执笔的编者按说:“我报今年17期,曾针对我国工业设计十分落后的情况,发过专门研究这方面问题的专版,但遗憾的是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而与此相反的现象是,电视渲染过的‘微雕大师’、‘玉雕珍品’常常引起人们的赞叹;另一方面近年来的工艺美术展览愈加纯艺术化,等等。传统手工艺和纯欣赏工艺应该有它们相应的地位,但在当前迫切要求现代化的热潮中,人们热衷的不是美化大众生活的、与大工业发展密切相关的工业美术,而仍然是古老的手工艺的‘复兴’和纯欣赏的工艺品。这足以令人深思。”这篇掀起讨论的文章列了一个对比公式:“工艺美术”是传统的、总结性的、装饰的、重外观的;现代设计是现代的、创造性的、“造物”的、重功能的。因此,结论是,在中国要实现现代化的时刻,应该以“现代设计”代替“工艺美术”。现在看来,作者的观点不免偏激,但在当时,“精神分裂”的传统工艺美术已日益成为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人的生活改善愿望的阻碍,当代科学技术发展影响着生活观念的变化,年轻的一代要发展现代设计,以应合对现代化的发展需要,因此,虽然那时中国的产业经济结构还不足以催生中国自己的设计,但由此而起的对“工艺美术”的广泛讨论,对中国设计从工艺美术形态转折到现代设计还是产生了重要影响。
一直到1998年,在国家教育部颁布的学科目录中,“工艺美术”才被改称为“艺术设计”(研究生的专业目录又称为“设计艺术”),“工艺美术”以名词变更的方式再次引发学界的思考,并逐渐实质性地退出了中国高等教育的学术舞台,一个词汇在专业教育界中的消失,折射了中国社会生活的缩影,也反映了中国经济结构转型的强烈信号,文化和教育无疑成为了中国社会变革的晴雨表。
五十多年前,毛泽东以一个伟大政治家的远见卓识,预见了过渡时期,手工业的发展只是作为原始积累,是为中国实现工业化创造条件,而不是它自身有发展的必要。中国以手工业形态为主的工艺美术的命运,在那时就被决定了。毛泽东说:“国家要帮助合作社(指手工业合作社,引者注)半机械化、机械化,合作社本身也要努力发展半机械化、机械化,机械化的速度越快,你们手工业合作社的寿命就越短。你们的‘国家’越缩小,我们的事业就越好办了。”〔1〕
长期主管工艺美术生产和教育的轻工部建制的变迁,也暗含了现代工艺美术的历史命运:1954年11月,国务院决定成立中央手工业管理局;1958年5月,中央手工业管理局与轻工业部合并;1959年6月,中共中央发出《中央关于重新建立手工业管理机构》的指示,合并一年后的手工业管理局重新单立;1965年初,国务院又决定撤销中央手工业管理总局,改建成立第二轻工业部,同全国手工业合作总社合署办公;1970年4月,第一轻工业部、第二轻工业部、纺织工业部合并为轻工业部;1978年1月,轻工业部与纺织工业部分开……〔2〕“合并”、“合署”、“分开”,最后到90年代后半叶作为国务院机构之一的行政实体的消失,中国现代工艺美术的遭遇折射了现代中国产业结构调整和意识形态纠缠不清的历史。
一个名词的“消亡”有它的前因后果,而结果总是长期积累的产物。
最近几年,随着经济全球化也开始席卷中国,我们和欧美人一起谈“设计”的时间和空间日益多了起来,我们似乎发现“设计”的中文含义与“DESIGN”,有相当的不同。这个发现,是对一种“常识”的发现,是对当年庞薰ャl、陈之佛、郑可等前驱的观念的再一次认同,但却不是简单的重复,因为,只有今天的社会综合因素,才会让专业学界对“名正言顺”的认识有了真正实践的意义。
2008年10月,为纪念《装饰》杂志创刊50周年所举行的研讨会—“从工艺美术到艺术设计”,其所讨论的不能以名词之变割裂中国现代设计进程的议题,可以说是这种启蒙意义的一个及时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