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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当代艺术批评日益边缘化、无足轻重批评失语、自甘堕落的现状的不满和批评,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批评在当下的尴尬处境。对于这个问题,批评家并没有讳莫如深,都积极地从批评外部的环境因素和自身内部寻找问题的症结,以期对批评的症状能开出有用的药方。有的批评家将批评的诸种病态归咎于当代艺术生态的混乱无序;有的批评家则从内部寻找问题,认为是批评家自身的问题——诸如批评的圈子化江湖化等原因造成的。诸位批评家对批评的批评,可谓是切中要害,直指病根。你我都愿意致力于批评,我们又都是刚出校门的青年,所以我更愿意和你谈谈目前青年批评家及其批评的问题。
毫无疑问,今天的青年批评家如果坚持下去,将会是今后批评的主力军。对于青年,整个社会都赋予其最美好的愿望和期许。我想通过和你讨论青年及其批评的问题,也来谈谈当代艺术批评的失语问题。
如果说老一辈批评家正在逐渐江湖化、圈子化的话,那么当前的青年批评家的成长环境便是以这个圈子为大背景的。他们天然地接受了批评的圈子化,江湖、圈子在他们的批评意识中已不是一个需要讨论的问题。这种批评家之间一代一代师承下来的关系,是一个天然的同盟。在这个同盟中开展相关的批评,有些批评的禁区是约定俗成的,也是青年批评家在批评实践中所要遵守的底线。例如:自己的院系不能批评、导师不能批评、师兄弟不能批评、与导师或院系关系很好的批评家不能批评、曾经热情帮助导师和自己成长的报刊杂志更不能批评。相反,其他的批评对象就可以进行最严肃公正的批评,甚至溢出批评的范畴进行有力的攻击也无大碍。从这样的大环境中成长起来的青年批评家,少年老成,城府极深。他们熟悉批评圈中的各种环节,关系之间孰轻孰重已经掂量得十分清楚。而在这些关系中要数学院中的师徒之间,又是一种极其特殊的关系。青年学生言必称我的老师如何如何,过分的尊敬师长让人产生腻味的感觉,仿佛连正常的师生关系都不能保持。而这样言说的潜台词一般是不言自明——随时抬出师傅来,就是为了抬高自己。师徒关系由利益这根线维系,于是形成一个攻守同盟。师生关系的不正常导致教学的不正常 ,没有形成学派,却成了小集团,各个利益关系之间抢占山头,相互攻击,拉帮结派。而维护其关系同盟的只是赤裸裸的利益。一旦一朝利益链断裂,这样的青年将又会是该腐朽团体内部产生的最强有力的破坏力量,他们相互攻击时火药的猛烈程度甚至叫他们的敌人也咋舌。这样的事情在我们不远的“文革”历史中每天都会上演。
今天,批评家的身份不再单纯,往往身兼批评家、策展人、画商与画家之间的掮客多重身份。假如你要八卦一下,了解一位青年批评家是谁的学生,策展人和那位批评家的关系最好,一个不二法门便是了解参加这位策划人展览的中的批评家和为其展览主题卖力地摇旗呐喊的鼓吹者便可。同样的方法可以帮助你八卦出那位青年批评家毕业于那所学院、目前就职于那家单位、杂志。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假如你在这里看到一位批评家的文章,你将必定会在其他地方阅读到有着相同观点甚至句式的文章,那么他们肯定是师徒或私淑弟子的关系。这都是目前批评圈子化的具体体现。
尽管这些青年批评家身份多重,职责多样,可厉害的是这些多重的身份并不会成为他们华丽转身的负担。他们游刃有余地游走于工具批评家、改革批评家和独立批评家之间,而所谓精神的痛苦是没有的。和先天带来的圈子化江湖化一样,工具化也是青年批评家随身携带的。中国的艺术界,学院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无论是真造反的英雄还是等待招安的壮士,都和学院保持着藕断丝连的关系。学院如同是一个大磁场,牢牢地控制着当代艺术界。青年批评家既没有逃脱这个磁场的能力更没有计划逃脱的准备,身份的模糊性能使其自由地在各种利益之间自由转换,与金钱、权利合谋早已是青年批评家与生俱来的娴熟手段。
正如你所说,青年批评家在争取话语权的过程中,难免会遭到老一代保守批评家在话语权上阻挠,仿佛老一辈批评家的存在压制了青年批评家的发展。这种问题也许存在,但不是主要原因。我倒是更愿意从青年批评家自身的角度来寻找问题的根源。我想这更是由青年批评家对权力的欲望所致。老一代批评家发展到今天,肯定有自己的关系网,这是不争的事实。而青年批评家的郁闷产生于想进入这张网又不能如愿,我并没有听说那位优秀的青年批评家因为写了优秀的批评文章而因老一辈的压制而无法发表影响前程的事情。青年批评家应该在方面少一点抱怨,不要总把自身的原因归结到老一辈批评家身上。有志气的青年批评家应该开创属于自己的话语论坛,而不是削减了脑袋钻别人的圈子。老一代批评家固然强势,他们的优势主要体现在纸媒等平面媒体上,对于网络等新兴媒体并不熟悉。这对青年批评家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资源。但遗憾的是,真正从事网络批评的青年批评家少之又少,网络资源对青年批评家来说只是一个载体,而不是新的阵地。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网络写作还不能像杂志等传统媒介一样带来实在的利益。他们粘贴在网络上的文章并不是为网络而写,而是传统的纸媒,所以,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那位青年批评家是一位真正的网络批评家,也就没有所谓的网络批评了。
“最好的批评是既有趣又有诗意的批评,而不是那种冷冰冰的代数式的批评,以解释一切为名,既没有恨,也没有爱,故意把所有的情感都剥夺净尽。”“公正的批评,有其存在理由的批评,应该是有所偏袒的,富裕激情的,带有政治性的,也就是说这种批评是根据一种排他性的观点作出的,而这种观点又能打开最广过的视野。”(波德莱尔:《批评的作用》)我相信,这是所有立志从事批评事业的人所渴望拥有的魅力,但遗憾的是,我们的很多青年批评家的批评实践却与此恰恰相反。其行文正如吴鸿所说“言必称希腊”,将一片批评文章写成四平八稳的学术论文,满篇左援右引,几乎没有自己的观点。甚至在各种西方翻译文字的影响下,说几句流利简明的白话都成了问题。更别奢望有“秋天来了,天气凉了,一群大雁往南飞”式的美文能够出现在我们青年批评家的行文中。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是,青年批评家的文章要么是老好人式的剥夺净尽了所有情感的说明文,要么就是极尽吹捧、迎合拍马的肉麻文字或者满篇皆是谩骂诅咒的恶毒语句,连最起码的道德尊重都不管不顾。同一个作者,交换使用两种截然不同的文风,仿佛两个面具,唱什么戏带什么面具。这样人格分裂的写作还有什么希望赢得话语权呢?
我宁愿相信,青年批评家在批评实践中出现的这些弊病并不是自己所真心想拥有的。宁可是被这个金钱利益为主导的社会所裹挟下的无可奈何之举。假如青年批评家能再形而上些,单纯些,对自己所从事的批评有些许的敬畏之情,也许青年批评家的这些弊病只是其成长过程中的一次流感而已。
青年批评家应该将自己沉下来,如果坚定了做批评家的决心,就应该准备好过穷日子的思想。其实和那些文学批评家的写作相比,艺术批评的利益还是比较大的。批评家的批评和艺术创作应该保持相当的距离,更应该和代表市场、权利和利益的画商、画廊和商业写作保持相当的距离,拒绝为艺术家朋友进行人情关系批评,同时也应避免为挣点可怜的车马费或混个面熟而年纪轻轻就成为会议批评家。当代艺术的发展对批评的要求越来越高,综合性、跨学科的研究在艺术批评中日益重要,青年批评家最紧迫的不是在喧嚣的环境中大声叫喊,渴望通过引起别人的注意而获得权益,更不应依靠制造话题,获取名利,而是要将重点放在研究上,以实在的研究成果代替批评,以期对当代艺术的发展和走向作出自己清醒的判断。
当然,按照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青年终究代表着未来,是希望。有良知的青年批评家,不应仅以成为金字塔顶端的精英分子为目标,社会的现实,残酷的生活,底层的呻吟,都应被纳入到自己的视野,一个好的青年批评家应是一个对艺术和批评有着敬畏和悲悯之心的怀疑论者。只有不断怀疑自我的存在,不间断地反省和自我批判才是继续走在这漫长而无望的道路上的唯一能量之源。
Xywm123
2009年9月6日于长沙石马铺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