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吕澎先生策划的展览《改造历史 2000—2009年的中国新艺术》将在北京、广州、上海等美术馆举行,这又是一次对中国当代美术史的梳理。从上个世纪80、90年代吕澎先生已经先生开始关注和梳理20世纪的艺术现象,《中国现代艺术史:1979-1989》和《中国当代艺术史:1990-1999》以及最近的《20世纪中国艺术史》等著作,已经体现出一位当代艺术史研究者的坚持与不懈的努力。然而,吕先生的研究并未停滞于书面形式,而是,开始了对艺术史的多维思考,通过展览以及相关的活动,集思广益,让更多的人关注当代艺术,共同完成对艺术史的解读。这将是一次创举,因为,展览是对历史的尊重。
从公布的信息来看,关于展览的具体内容,以及如何进展还是在准备的阶段,并未形成最终的方案。所以,在展览处于筹划之际,作为一名美术爱好者提一些建议,希望能够对展览有所帮助。
1、当下“我们”能够改造历史么?</STRONG>
这次展览,吕先生将目光集中在近10年的中国美术历程。吕先生用《改造历史》作为展览的标题,并且介绍了这个题目的由来,“虽然这个词比较硬,但是这个词比较符合我们最近,尤其是一九四九年以来的传统。其实‘改造’这个词的历史含义、意识形态的含义都在。所以‘改造’有一个好处,就在于也许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历史的对象,张三、李四都有的,可是我们会按照我们的观点去调整它,去改造它,这个也可以从这样的角度去理解。” “美术史的形状,由我们共同来塑造。其实就是这么一个过程”。
按这样的解释,是在强调我们(包括艺术家、以及关注艺术的人)对当代艺术史的解读,也就是大家共同来梳理当代艺术史。这当然是以一种包容的态度来研究艺术史。吕先生在完成多部艺术史的著作之后,希望听到更多的声音(主办方围绕展览并邀请批评家展开相关的讨论),希望通过如同“听证会”的过程来集思广益,集合“我们”的力量来回忆历史。同时,也希望未来出版的《2010中国艺术史》能够更为全面而理性的解读最近的这一段艺术史。这是一个良好的出发点。
但是,2000——2010年以来,历史进程中的“我们”能够创造历史么?只是强调“我们”参与到艺术史的回忆中,就能够对当下有所启示么?这是需要思考的问题。
当代艺术已经不是过去一直处于社会边缘艺术的代名词,参与当代艺术的活动已经是一种正常的生活选择,甚至是一种能够带来较高回报的职业。因此,近十年,并不缺少当代艺术的关注者,“我们“的队伍也着实庞大。(这当然是好事)但是,在层出不穷的展览和各种声音、观点释放之后,结果是什么呢?分歧与矛盾仍然持久的存在,争论的双方甚至没有弄清楚对方在说什就已经开始相互的批判,“我们”的行为仿佛不是在关注艺术,而是在关注自我,自我的声音好像比艺术史的问题还要重要。“我们”参与过后的历史变成了自我标榜的历史,我们是在改造历史,还是在给历史制造麻烦呢?
85美术期间,也是一个各自表达立场的时代。虽然,艺术家在突如其来的外来文化面前表现得有些“狂热”,但是至少,参与艺术活动还保留着一份真诚。艺术家不计回报、主动、自费举办展览,以及相互之间大量的书信往来、热情的阐释自己的艺术理念,构成了艺术史中的一段不平凡的过去。试想,如果没有金钱和回报,这些活动还有可能在当下发生么?2000——2010年之后“我们”的艺术活动还保留了多少真诚呢?所以,基于这样的现实来谈论“我们”在历史中的创造,未免有些夸大事实。
栗宪庭在激情的85美术期间,撰文《时代期待着大灵魂的生命激情》,表达了对未来艺术的期望。一个时代的艺术,无论多么喧闹,需具备一个内在的“灵魂”才能够吸纳各种的力量,才有前进的方向。但是,80年代之后,中国当代艺术对这种带有理想主义的主题再无兴趣。90年代的玩世现实主义、政治波普、艳俗艺术等艺术现象,充满了对时代的怀疑。这也许是对时代的真实的记录,但是,也开启了当代艺术以“嬉皮士”的方式行进的历程。90年代艺术家的这种“形而下”的表达方式在当时的现实处境中是一种超越,艺术家在作品中宣泄的“玩世情绪”也无可厚非,但是,这十年,当现实处境发生变化,艺术的生存空间得到拓展之时,当代的这种非主流、独立、不合作的姿态似乎表现得有些刻意,商业化的力量已经使任何的“苦难”包装成商品来廉价的出售。而这些表现手段仍然是当下的“我们”惯用的方式。“我们”是在复制历史还是在创造历史?
西方的现代、后现代艺术拓展了艺术的领域,同时也使艺术自身充满了问题。艺术从技艺的束缚中解放出来,而艺术观念又将艺术贬低到虚伪的层面。艺术家一方面用简单、虚假、抄袭的形式,一方面又在阐释作品的玄妙观念,艺术的探索变成一个伪命题。“我们”是在编造历史还是在创造历史?
所以,在这个自由论证的时代,在这个包装“虚伪”和“谎言”的时代,“大灵魂”的主题应当重提,因为这意味着整合“我们”的力量,使“我们”在历史之中多留下一些真实的记忆。这次展览就是一个好的契机。也许,我们未必预先给展览设定什么理想化的主题,但是,展览需要有导向性。改革开放的艺术史已经经历了30年的历程,没有人再认为艺术仅仅是社会发展中的点缀装饰、只具备宜人性情的功能,艺术的革新和问题已经是历史变迁、社会问题的反映。在一个趋于多样化的时代,“大灵魂”的主题并不是一个口号,也并非给与艺术虚伪的修饰,而是,希望“我们”在对当代艺术现象的争论中,能够坚持对艺术的热爱,基于这一点,“我们”就不会发生偏执的争持,而是,会找到时代的主题,是对历史的构建。同时,也需要“我们”能够以谦虚的态度对待历史,认识历史中的问题,并渴望解决这些问题。本着这样的态度,“我们”的言论、以及行为才能汇聚成一股力量。艺术史的书写与记录并不是强调“我们”在历史中具有多么重要的分量,而是要留下一段给后人具有启示性的真实历史。
“我们”当然希望更够改造历史,但是,不应当只是一个口号。
2、当下“精英”能改造历史么?</STRONG>
“改造历史”的标题,往往使人觉得这次展览的侧重点是人对历史的改造作用,也就是,在这几年的历程中留下足迹的人(我们)成为创造艺术史的主角。展示艺术家的作品、以及批评家展开相关的讨论是在讨论“我们”如何创造历史。那么,这次展览将会变成“精英”改造历史的神话。
“改造历史”这个命题用来解释2000之前的艺术史是非常恰当的。80年代在“文革”向“改革开放”转变的过程中,艺术的问题还是属于政治问题的范畴,艺术家已经在大胆的通过图像反映时代的声音。《雪》、《为什么》这样的作品是在改造历史,因为在历史还未显现出明确方向的时候,艺术家的作品已经是在指出历史的问题、以及前进的方向。90年代艺术家对自己独立身份的坚持,也同样是在改造历史。2000之前,艺术创造者的能动性一直是艺术史发展的动力。艺术形式的解放、以及艺术家独立身份受到社会的尊重这些社会现实的改变,“精英”的作用功不可没。
但是,距离最近的这十年的艺术史,艺术家的作品和行为是否还具有相同的效果,“精英”是否是在改造历史呢?这是一个值得商榷的话题。2000之后,艺术创作的环境在发生变化,艺术家已经争取到相对自由的创作环境,当代艺术天价般的神话使得更多的人加入到创作者的行列中,获得商业成绩已经成为正常的话题。2000之前艺术家的创作表现为自发的状态,是对时代的一种自觉的呼应,而2000之后的这个时代给与了艺术创作者太大的诱惑,艺术家的活动也不仅仅是在单纯的感知时代。艺术的制造已经成商业化链条中的一个环节,制造艺术的附带价值已经成为艺术产生的重要因素。在这样的现状之下谈“创造历史”是否过分夸大“精英”在当下的作用,因为在当前相对安逸的环境中,“精英”的感知敏锐能力是值得怀疑的。
80年代,我们记得罗中立、陈丹青、何多苓、高小华、程丛林等艺术家,以及他们的作品;90年代,我们记得刘小东的《白胖子》、张晓刚的《大家庭》、方力钧的《泼皮光头》形象、王广义的《大批判》、岳敏君的《傻笑的人》等作品,给我们留下深刻记忆。2000之后,什么样的“精英”和“作品”还保存在我们的记忆中呢?
这十年当中,不少成名的艺术家仍在简单复制成名时期的作品,真正代表这10年艺术历程的艺术家并未崛起,急功近利的投机心理等问题或许比过去更为严重。我们还会误以为这是一个“精英”改造历史的时代么?在长时间跨度的艺术史中,我们会找到代表性的艺术精英作为艺术史的重要书写者,但是,对于间隔如此短暂的艺术史来说,谁又能判断这十年内哪些艺术家是有价值的呢?
今天成名的当代艺术家,在创业之初的处境十分艰难,作品在国内也无市场,大多是自由职业者,也被称之为“盲流艺术家”;只是在窘困的处境中产生一批作品之后才逐渐得到外国画廊和艺术机构的认可与支持,从而走上成功的道路。艺术创造历史是自觉的印证历史。现在过分的强调“改造历史”为时尚早,“精英”改造历史的神话应交给历史时间的检验。
3、改造历史,还是在接受历史的改造?
这十年,艺术并非是在改造历史,而是,在接受历史的改造。西方的现代、后现代艺术在改革开放之后登陆中国,以及所引起的震动,是当代艺术进行的重要依据。当代艺术史的发展也是通过对外来艺术形式的改造来达到改造历史的目的。但是,随着国情的变化,借鉴外来的艺术形式达到观念、历史革新的力量已经在逐渐的减弱;在全球化的时代,相互的学习、交流,只是增进联系的通道,而不是影响与被影响的关系,艺术语言变革改造历史的时代已经过去。但是,当代艺术家仍然没有离开西方艺术模式的影响,这种被动的学习,并不是在改造历史。而是,挪用别人的形式,希望快速地获得商业价值。
当下并不是高谈什么改造历史,而是,现实的变化已经使得中国的艺术家需要接受现实历史的改造,应当将现实的历史作为艺术创造的经验,不是一味的沉迷于新颖的语言、技巧,真诚的体验当下的变化比起强调改造历史要重要的多。
商业、市场的力量成为当代艺术运行的资本,当代艺术已经是在市场化的语境中展开的问题。调节心态面对市场这也是艺术应当接受历史现实改造的又一个重点。市场给与了艺术家创造艺术的保障,但是,如果艺术创造过分追求商业的价值,艺术制造者则失去艺术活动的价值。今天成名的当代艺术家并未想到他们的选择和行为会带来多少的财富。但是,正是这种执着带给他们成功。所以我们并不希望当代艺术的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支配制造艺术的动机,商业、市场只是艺术活动的杠杆。艺术应当承受得起历史的改造,正确对待艺术和市场的关系,创造有价值的艺术。
4、反思历史</STRONG>
当下的展览、研讨会无不是在展示艺术家的作品、亮明批评家的观点、态度,艺术活动是在宣传自己。如果一个投资1000万的展览还是在强调“改造历史”,未免会落入俗套。不如在这次回顾和展示2000——2010年艺术发展历程的活动中,从反思历史的角度切入这十年的艺术史研究或许是一种适当的方式——通过对过去的回忆达到反思艺术在当下语境中的缺失。这十年的艺术发展和过去的时代有着密切的联系,今天发生的事情是建立在过去经历的基础之上,从更长远的艺术发展史来看待这十年的艺术也许更有意义。
这种反思历史的态度并不意味着妄自菲薄,用一种带有怀旧的眼光来批判当下的一切,而是,冷静的分析艺术发展到今天的历程,因为,2000-2010的艺术创作者和过去的时代有着密切的联系。对于当下的变化也应当感受颇多,对现在作品的真实解读意味着对过去的取舍,什么是所得?什么是所失?这样,或许才是当代艺术前进的力量。在全球金融危机还未回暖,艺术市场低迷之际,或许是认识当代艺术的有利时机,拨开天价神话的迷雾,认识艺术家真实的创作历程,使当代艺术能够引起更为广泛的关注,比起谈论作品的商业成绩要有意义。
吕先生在90年,2000年所书写的《中国现代艺术史:1979-1989》、《中国当代艺术史:1990-1999》两本著作,以及以问题为中心展开的《20世纪中国艺术史》,应当是在反思历史,因为社会体制的突然转变中,改变引起的得失是值得思考的,吕先生的著作通过对艺术现象的分析,给与我们对未来的许多启示。这次展览、以及未来吕先生所书写的关于本世纪初这十年艺术史的著作也希望释放同样的声音。
艺术史的书写永远是进行时,艺术史的书写者也是在不知不觉中创造着历史,预祝展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