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之美,古来共谈。”宋罗大经在《鹤林玉露》里更是指出:“大抵登山临水,足以触发道机,开阔心志,为益不少。”今天,与旅游热相应的依然是人们对山水的热衷,然而 “观山亦如读书,随其见趣之高下。”有多少人在登山临水的过程中还能够“触发道机”?“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庄子在《人间世》)可以说,不能体悟庄子的思想,就很难进入山水画的境界。按照庄子的观点,不能以“听之以气”的虚静之心作审美观照,就不能欣赏“天籁”大美。实际上,如文章开头引用的沈括之言,“书画之妙,当以神会,难可以形器求也。”不能“听之以气”自然也就不能与自然山水完全合一,也就不能明白和感悟山水画的“奥理冥造”,于是只能更多的“指摘其间形象、位置、彩色瑕疵而已”。最终也就扩大了与山水画的隔膜。
“夫美不美,因人而彰。兰亭也,不遭右军,则清湍修竹,芜没于空山矣”(柳宗元《邕州柳中丞作马退山茅亭记》)。在山水画的欣赏和创作上,审美层次的差异是不可回避的。正如潘天寿所言:“艺术之高下,终在境界,境界层上,一步一重天。虽咫尺之隔,往往辛苦一世,未必梦见”(《论画残稿》)。而这最终又追溯到了对中国哲学精神的体认。程大利先生说,“中国山水画是一种主观生命与客观自然融合在一起的人格文化”,“自古以来的大师不思考什么成功”。我将此理解为他们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如何提升自己的人格水平和人生境界上。而当代的问题是,更多的人,包括画家本人,更多的是去追求所谓的“成功”,这无疑背离了中国山水画的根本精神。
所以,如何减少和消除当代人与山水画的隔膜,让山水画走进更多人的心灵和生活,成为一个十分紧迫的问题。它关乎中国哲学美学精神的真正传承,关乎中国人审美心理和国民素质的提升。而这样的审视,对当代的山水画家也同样有着特殊的意义,它也关乎当代山水画的创作与发展。
任重道远——当代山水画家应有的文化使命感
审视了当代人与山水画的隔膜之后,我们愈发深深感到当代的山水画家必须具有强烈的文化使命感。事实上,当代人与山水画隔膜加深的同时内心依然对读懂山水画充满着强烈的渴望。“成教化,助人伦”,儒家传统的艺术观正彰显出特殊的时代意义。当代的山水画家,担负着“正本清源”,让山水画的精神内涵与艺术魅力发扬光大并且将传统山水画进行“创造性发展”的历史使命。
“正本清源”的“源”不仅仅是山水画艺术层面上的“源”,不仅仅是明清,是唐宋,甚至是春秋,它更是中国哲学和美学之源,是对“道”的体认。如龙瑞先生所言:“我们所谓的‘正本清源’,在很大的程度上,是对中国文化核心思想进行的还原。”而对画家而言,作品永远是最有说服力的语言。当代的山水画画家,应该在对中国哲学和美学精神深刻体悟的基础上,通过自己的创作,不仅表现天地山川的自然之美,还表现出画家的秉赋、襟抱和人格境界之美,从而让人们在山水画面前产生感动,产生震撼,产生共鸣,感受到艺术之美,进而感受到山水之美以及中国人生生不息感天悟地的人文精神之美,重新建立与山水自然的亲近与和谐的同构关系,最终深刻体验中国哲学的“天人合一”之境,感受“天地境界”,实现人格和人生境界的自我超越。这才是山水画和山水画家在今天应该承担的历史使命。而缺少这样的反思、体悟和承担意识,山水画的创作格调恐怕很难真正得以提升。
山水画家除了通过自己的作品和人格精神“成教化,助人伦”以外,还应客观认识到自“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山水文化的衰微,特别是“西学东渐”后所产生的人文分化使中国传统文化愈显尴尬,历经数千年积淀下来的优秀文化基因正流淌在自己的文化血脉里不被大多数山水画家和大众所认识,山水画几乎成为“高处不胜寒”的濒危遗产。客观上讲,阐述学的障碍及当代人人文基础的缺失,使人们很难从本体上体认中国山水画。因此,当代山水画家应承担起“教育和传播”的责任,“志道”,“弘毅”,真正担负起任重道远的文化使命。
上下求索——当代山水画家应有的修养和艺术追求
那么,当代的山水画家应该具备怎样的修养和艺术追求?时代呼唤和需要怎样的山水画艺术?画家如何进行自己的艺术探索并且承担自己的文化使命?这是很多具有反思意识的画家和学者所思考的问题。
首先,从某种意义上讲,一个中国艺术家的艺术历程,就是“以心求道”、“以艺合道”的过程。苏轼说:“吾所为文,必与道俱。”正是有了这种信念和坚守,中国文人和艺术家们忘我地在艺术和人生的道路上“上下求索”,“虽九死而犹未悔”。中国的山水画家才可以“代山川立言”,“与山川神遇而迹化”(石涛语)。所以,当代的山水画家应该具有清醒的文化意识和自觉反思能力。传统是当代山水画发展的“源头活水”,只有立足于传统,真正“融入当代”才会成为可能。中国画尤其是山水画是与西方绘画迥然不同的绘画体系,二者之间的最大差异是中国画的哲学性和精神性,这已经得到大家的普遍认可。真正悟道的境界,是“从心所欲不逾矩”的中庸自如之境,是“物我两忘”的“逍遥游”,是明心见性后的自然与空灵……我想,倘若能够达到和进入这样的境界,便永远不会缺少艺术创新的灵感,这原本就是最伟大的艺术家所具有的心灵和创作状态。
其次,与对中国传统哲学的体认相对应,中国传统的笔墨精神不能丢掉,书法功力不可或缺。这个问题已经有过很多讨论,甚至是争论。可以肯定的是,笔墨不仅仅是技术,是中国符号,更与中国艺术的本质精神相通融。笔墨的世界其实是一个无限广阔和自由的空间,我们可以从中感受到“气”,体味到“韵”,从而使得整个画面混沦灵动,透露出强烈的音乐性,传达出象外之意,韵外之味。从点到线,从细微之处到浑然整体,山水画要呈现俊逸超拔的气韵生动,必须要藉笔墨之功。
最后,当代的山水画家要有一种“养吾浩然之气”的精神自觉。诚如陈传席先生所言:“我们的时代更需要的是汉唐的豪气、猛气、大气、厚气、健气,需要阳刚的正气。”在黄宾虹看来,深刻的认识和远大的抱负(“志于道”),正确的方法和执着的追求(“居于德”),端正的动机和良好的心态(“依于仁”)是大家之“气”的前提,有了这种“大家之气”,山水画创作上方能不落俗套。
归之,当代山水画家不仅要有画人的功力,文人的情怀,还要有士夫的使命。如此,方能由画体道,由画证道,由画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