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冠中先生走了,享年91岁。勤俭、节约,5平米的书房,还有民间传说的3元钱理了一辈子发,这些足以说明,生活中的吴老先生是一位标准的社会主义好公民。
吴先生对艺术的态度是真诚的,执着的,让人起敬的。其朴实的现实作风,铸造了其大众化的艺术风格,做到了艺术无国界,为人民服务。无论是英国农民老太太,还是中国农民老伯伯,都能看得懂,受到了熏陶。正因为如此,吴老的艺术广受市场推崇,接连天价不断,为艺术市场的发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造假者富了,画商富了,收藏家增值了,以及报刊、杂志、网络等媒体的版面也充实了。
是市场让吴先生晚年没有安静。打假,打假,越打越假。打了几年,不见成效,去年输了官司。吴先生向来不学古,但在这事情上输给了古人。古代大画家往往欣然接受给造假者题款落名,声誉大增,画价反涨,追求者甚众。
还是说艺术吧。
艺术一旦“为人民服务”,就失去了自我,覆辙了原始。国画界、书法界、以及传统书画理论界,将吴先生看成了传统文化的门外汉。特别是吴老先生一些富有争议的言论,比如“一百个齐白石比不上一个鲁迅”、“笔墨等于零”、“徐悲鸿是‘美盲’”,加上吴老不会写毛笔字,却慷慨直言“改造”中国书法,让传统界颇为无奈。
当代艺术界与新兴的油画界,有了出国看展与学习的经历明显多了起来,眼界也提高了,技法相对比苏联专家短期速成、与学广告画起身的老一辈油画家成熟了不少,所以说,吴先生的优势似乎只有画价了。
吴先生做了一辈子教育,严谨、认真、从容不迫,绝对的孺子牛。但吴先生的一生也充满着遗憾。起初进入央美任教,得不到徐悲鸿先生的赏识,被徐先生开除了出来。因此,吴先生就去了中央工美。所以,吴先生与徐悲鸿的梁子就结于此,以至于吴先生在晚年含恨怒骂徐悲鸿先生是“美盲”,见报于国内外各大报刊网络。
事实上,徐悲鸿先生在吴先生心中的地位还是很重的,甚至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否则,吴先生也不会为一个“美盲”去计较一辈子,甚至晚年依旧大动肝火。
出于我们现在的角度,二老都已经离我们而去,留下了无数的辉煌与故事,让人述之不尽,但只要将二者所在的共同时代与现在所产生的影响,拿来对比,胜负自然揭晓!
以蔡元培、陈寅恪、胡适、陶行知等为特征的时期,是一个盛产教育家的时代,徐悲鸿无疑是文化艺术界的一面旗帜。他们不像鲁迅否定中华五千年的“仁义”文明史是吃人,将中华民族塑造成了一个“麻木不仁”,“自大自欺”的软弱者。相反,他们忍辱负重,积极乐观,不辱使命。
延续董其昌凄迷琐碎的南宗山水之“四王”画风,轻淡浮滑之习风靡了明末至清初将近三百年的历史,国画浑厚华滋的本来面目消失殆尽,人人效仿其能,是非不分。这个时期,只有发展才是出路。以赵之谦、吴昌硕、任伯年为主的海上画家,以金石入画,借鉴西洋设色法,将国画雅俗共赏。
后来,徐悲鸿更是大胆创新,引进西洋素描,以中国传统笔墨为基础,对中国画进行了改造,虽利弊共存,但历史意义与现实影响至今很大,甚至主导了当代美院全部的教学模式,包括吴先生在内,也只是这个模式的执行者。
徐悲鸿先生爱才如命,不拘一格,在挖掘、帮助与培养人才上有着巨大的贡献。齐白石、黄宾虹、傅抱石、李可染、李苦禅、蒋兆和等这些大画家的辉煌,无一不与徐悲鸿有关。反观吴先生的一生,显得尤为空白,不但没有前述的这些,更没有像样的弟子拿得出手。所以说,吴先生的教育生涯是平淡无奇的,可圈可点的地方太少了,他既没有力挽狂澜的鲜明思想,来改善目前颓废的学院教学模式,也没有醍醐灌顶的学术理论,来唤醒混乱江湖中艺术界的迷乱。除了追慕鲁迅先生的锋芒与叛逆,无奈地呐喊美协、文联、画院是“衙门”、“妓院”外,唯有一本《我谈石涛画语录》似乎让众弟子如沐春风。而大部分人则认为,吴先生虽追随石涛(明末清初文人),并且还想请石涛喝茶,却不懂石涛。“画语录”里对“一画”、“尊受”、“资任”等核心概念的解释,全是错误的,我也在自己的文集里,谈到并纠正了这个问题。不过,老人家在晚年能写著作做学问,不论其他,仅凭学术精神,还是非常值得学习与借鉴的。
吴先生的内心是无私的,美好的,纯洁的,他将自己的很多作品捐给了海内外美术机构。每一幅作品,都是一个天价,所以说,捐赠是需要勇气的。但此举也引起了很多人的质疑,有人说吴先生在汶川、玉树等国难面前无丝毫举动,却对捐画给博物馆、美术馆这一件事情情有独钟,有树丰碑之嫌。
吴先生无疑是当代艺术界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的离去,让人悲痛。纵观绘画史,能死而不亡者,往往是一个人的才气,一个人的品德、一个人的精神,一个人所产生的深远的历史影响。
名家几十年甚至一夜之间多如星云,大师可能百年之中不出一个。历史上受欢迎的名家,大多懂得“多卖胭脂画牡丹”去迎合世俗,而曲高和寡的大家力作,往往不入时人眼。元代盛子昭名极一时,求画者甚众,而“四家”之一吴镇,却无米面油盐钱,成天要面对妻子的指责。
历史是无情的,公正的。在艺术史中,吴镇的大师地位是元明清以来的一面大旗,而盛子昭却成了陪衬与反面经典。特别是当代,市场经济活跃,艺术的命运落在了官商之手,谁谄媚政治,迎合市场,谁就可以创造天价,或者被天价,甚至一夜成名。这些都只是一种现状,与历史相似的现状,而不是艺术史的本质。新中国以来,区区六十年,我们现在如果将某位画家定位成了“大师”,或者将某位教师定位成了“教育家”,未免有点悖谬。当然,依靠政治而获得荣誉,是虚假的。
从黄帝画卦象到现在几千年,历史上被歌功颂德的绘画大师屈指可数:唐之前有曹不兴、曹仲达、顾恺之、陆探微、张僧繇、展子虔、郑法士等;唐代有吴道子、李思训、李昭道、王维、王洽、张璪、韩幹、戴嵩、孙位、张南本、薛稷、阎立本、阎立德、周昉、边鸾等;五代至宋有荆浩、关仝、董源、巨然、李成、范宽、郭熙、郭忠恕、李公麟、米芾、米友人、文同、苏轼、黄筌、黄居寀、徐熙、徐崇嗣、李唐、马远、夏珪、刘松年、赵伯驹、赵伯彇等;元代赵孟頫、钱选、高克恭、黄公望、倪瓒、王蒙、吴镇等;明代有沈周、文征明、唐寅、仇英,戴进、蓝瑛、徐渭、陈洪绶、董其昌等;清代有石涛、八大、髡残、渐江、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恽寿平、吴历、戴熙、汤贻汾,龚贤、华喦以及近现代之赵之谦、任伯年、吴昌硕、齐白石、徐悲鸿、潘天寿、黄宾虹、李可染、张大千等。至于当代,名家多如牛毛,个个是官方画家,个个有官衔,谁将最后会留名青史,或许是百年乃至几百年以后的事情,真是未知!特别是艺术为政治服务的时代,人人以学院、画院为正宗,为荣誉,这样一个违背历史规律且覆辙错误历史的时代,如果出一个大师,简直连老天都会感到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