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沙龙》约我主持一期专题，因为我曾主持过“新文人画”的活动，杂志希望我继续这一课题。但是，任何以“新”为命名的事物，大抵都会变旧而显现出它们的本质。“新中国”的本质当然是“中国”，“新文人画”的本质自然便是“文人画”。好在许多新老朋友大都对“文人画”还感兴趣，于是，我便将这个差事应承下来。

说到具体的主旨，我又想起了一个“新”字来，“文人画”的本质不是“国画”吗？“国画”不是国人在国土上生息繁衍所创造的文化典型样式吗！“新”字不过强调了当今时代的表征而已。“文人画”的“新”也就是靠“文”和“人”的“新”来创造出新的“画”的。难怪所有的老朋友都和我一样在暗自打磨着自己的人和画，于是，我便将这期主旨定成了“琢磨本己”。

细思“本己”这个词是确定而宽泛的。“己”当然是指“自我”，而“本”是指草木的主干，在中国这个自古以来的定居农耕社会中，这当然是最基本的大事。于画家来讲，别人当然不是本己，其它行当如商贾、宣传、传媒当然也不是画家本己；于绘画来讲，西画当然不是本己，工艺设计、动漫制作也很难说成是“国画”本己；于文化来讲，“强势”的文明文化就更不是本己了。明白了“本己”才可能去“琢磨”，否则就成了“棒喝”或“磨砖做镜”的禅宗公案。再思“琢磨”二字，那意思就更不一般了。幼儿诵读的启蒙《三字经》中就有“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的句子，使我们知道，代表国人品格的“玉”是靠“琢”而成器的。“磨”字就用得更广泛了，苏东坡用“非人磨墨墨磨人”道出了他的文化人生，而无所事事者则用“磨时间”概括了一切。不但如此，中国人还创造了旋转磨，并直接将这种旋转磨的工具称为“磨”。如尽人皆知的俗语“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被我改成了一方闲章印文“有钱能使磨推鬼”。其实，琢磨还有更深的与国画不可分割的渊源，在远古打制石器时留下的琢痕便称为“点”，在中国古文字中是个“主”字，表示了人们能自觉地把握某种人造符号元素，而在磨制石器中留下的磨痕便称为“画”或“道”，表示人们可用画的形式道出某种含义了，琢磨创造出了人类最早的“有意味的形式”（马克思语）——“点”和“画”。后来，点画相互结构，形成了中华文明的基石“汉字”（最初称为“文”，许慎释：“文，交画也”）。点画配合使用，形成了中国最早的国画（纹饰，史前陶纹多如此构成），这便是“书画同源”的本质。后来，汉字以结体与写法的发展变化成了中国艺术中特有的“书法”门类。而国画在形色方面发展出了“勾、勒、画、描”等造型笔法，与“皴、擦、点、染”等布色方式共同形成了“绘画”特殊的笔墨体系。最终，书画的形色又统一于“写”法中。因而，对于国画的探索，用“琢磨”二字，应当再贴切恰当不过了。

我找了这么多理由无非为了强调“琢磨本己”是艺术成就的必然过程。艺术皇冠上所谓的个性、本真、天然、自在等等，都隐藏在对“本己”的“琢磨”之中。在艺术经历中达到“不惑”而“知天命”阶段的艺术家们，必定会清醒地认识并努力做到这点，且终身修持下去。

让我们来继承“水滴石穿”和“磨杵成针”的精神，为本己的文化事业而努力。

己丑年冬月于京华无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