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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草间弥生——中国能给世界幸福吗?
作者:朱其    来源:朱其博客    日期:2010-07-24

在东京和京都,还采访了八十年代著名的“物派”艺术家小清水渐、关根伸夫。他们同上一代草间弥生融入美国艺术圈路线不同,“物派”致力于日本当代艺术的本土化,但概念上还是受观念艺术和大地艺术的影响。小清水渐的工作室在京都郊外的一个老宅,他的木雕作品是将日常的用品变形放大,在当代艺术中保留东方艺术的工艺性、线条韵律及其日常性。小清在解释对“物派”的理解时,认为东方哲学的核心是亲身实践,并且不要勉强自己。当问及他对日本“卡通一代”的看法,小清直言一点都不喜欢。

另一个“物派”艺术家关根伸夫的工作室居然是在东京的一个小型停车场内,他大谈对佛教的“空无”和道教的“自然”观念,他那个著名的作品是从地面挖出一个巨大的圆筒状窟窿,在那个窟窿旁的地面竖起等大的土堆。关根对创作起因的解释却出奇简单,他说,做这个“物派”作品,只是因为刚毕业没钱做雕塑。关根认为他的“物派”接近道教的概念,但整体上还是有美国观念艺术和大地艺术的影子,他说他肯定有“偷”别的艺术的成分,但是不会让你看出来。

是否真正存在过一个“物派”名义下的艺术群体,日本艺术界至今仍有争议,很多人不承认存在一个流派意义的“物派”,日本书店也找不到一本定义“物派”的书。但在八十年代关根和小清参与的那个展览太出名了,他们的作品尽管有美国艺术的影子,但一种强烈的亚洲气息具有开拓性,“物派”实际上是日本告别西方艺术转向本土化的一个过渡阶段。有意思的是,日本的年轻人和批评家现在都不太关心“物派”,有时“物派”在中国反而比在日本更受推崇。时隔二十年之后,也许中国艺术刚刚走到日本的八十年代阶段。

另一个与“物派”同龄的老画家横尾忠则,一脸忧郁的文学老青年的气质。他的画是一种后现代的表现主义风格,将不同时空的元素在记忆表现的领域汇聚,主题涉及存在主义、精神分析和梦幻。他是一个多才多艺的艺术家,还曾经写过小说,获得过日本的文学奖。更让人意外的,他年轻时还在大岛渚的早期电影《新宿小偷日记》中演过男主角。我早年迷过这部片子,但横尾显然已不是当年的帅哥愤青,他的家和工作室在东京最昂贵的富人区。他和关根伸夫、小清水渐等人成长于六、七十年代日本当代文艺最富有活力的时期,现在的状态则属于一群落寞的成功者,尽管他们时常跟其他同龄的成功者出现在媒体上,小清前不久与日本的一些银行家、政治家和大企业家同学的合影,还出现在著名的《文艺春秋》杂志。

年轻一代艺术家不再关心历史、传统和知识分子,甚至连西方艺术也不关心了。不过他们不像中国年轻艺术家那样急于出名暴富,他们似乎只关心自己的私人兴趣,甚至个人世界奇怪到只关心动物社会和漫画社会。我们的名单中最年轻的是70后女艺术家笛田亚希,她喜欢画各种动物和日本妖魔文化中的可爱小鬼。另一个艺术家井口真吾则是一辈子都在围绕着名为“Rose”的他的漫画女孩来建构他的世界。他说自己二十六年来就像在做一场梦,他对现实社会不太关心,井口的生活更像是一种神经漫游者。

日本经济再低迷十年,其平均生活水准仍然会高出中国很多。在采访最后,井口说出了一句让我们很意外的话,他希望中国在未来能给世界带来幸福!在东京的街头和地铁看着人来人往的白领人群,能感到日本是一个“高级的绝望”社会,这种“绝望”是指大部分人的生活既不会很惨,也不会有白手起家的成功机会。每到夜幕降临,东京的大小酒馆总是爆满,人们下班后要一醉方休才回家。日本人已经将高强度勤奋和高储蓄的荣誉让给了中国,既然生活惨也惨不到哪儿去,好也好不到哪儿去,社会被垄断资本控制的现实也改变不了,东京年轻人不愿意费劲去探索人类社会真理,而是选择每天下班后傻乐,做“月光”一族。随着房价的暴涨,“傻光”一族在中国的大城市也正在出现。

东京是世界最发达城市,再穷的年轻人生活环境也不差。因此日本的年轻艺术家既不崇拜西方,也没有急切地致富欲望,更无改造社会的责任感。他们对草间弥生这样的大师感觉高高在上,但没有什么压迫感,更不会像中国的年轻艺术家热衷模仿大师和市场销售。日本的年轻艺术家更多是愿意围绕着自己的爱好搞一辈子,可能在语言方法没什么创造,在大的观念上逃不脱大师的影子,但他们会尽量在一些细节或局部有自己的特色。

在东京会被无处不在的“和谐”气浪浸润,你哪怕不小心撞上陌生人,那个被撞上的人反过来会迅速对你点头哈腰的抱歉,我们中国人的道歉反应经常要慢几拍。但是这一切表面的温馨之下却是疏远的人群。回国后几天,我一直在跟一个上海朋友讨论,在一个现代社会的城市,男女之间变成一种利益与情感、亲密无间与游戏表演、纯真与功利交错的复杂关系,因而逐渐产生了同性恋;在一个拥有自动取款机、大型超市、交通干线等自动化服务越来越高级的后现代东京,人不跟人接触也可以生活得很好,人在超市或者公司接触人也是制度性的。所以都市人寻求纯真和私情的领域越来越转向史前动物、怪物、宠物、电子游戏和漫画世界,这一切都是为了活着不累,绝对的真情无碍。

如果说草间弥生、关根伸夫、小清水渐和横尾忠则都属于直面社会和历史,寻求反省和叛逆的先锋一代,笛田和井口似乎就属于逃避现实的一代。艺术对他们像一个准宗教的世外桃园,置身这个世界,他们不需要防备谁,他们像对待亲人一样爱恋史前动物和传说中的怪物,或者跟自己的影子情人般的漫画形象,像城市幽灵一样在东京楼群、地铁和商场隐身穿行,享受一种绝对的私情和精神自由。

在东京你能感受到摩登城市的现代性物质工程和和谐社会的气浪,但人们既感不到痛苦也感不到幸福,唯一的幸福是像偷情一样“隐入”动物社会和漫画社会,就像中国古代文人唯一的私情漫游是在“聊斋”笔记中。东京的艺术人对中国同行的态度这些年有很大转变,这是否如井口所言的希望在中国?

中国尽管存在矛盾和差异,甚至不努力就会生活得很惨。但中国能带给每个人以东京人所没有的激情和成功可能。这也许是很多日本人甚至西方人所羡慕的。但是,日本从明治维新以来的每个阶段,几乎都像是中国现代化先行一步的孪生兄弟,就像现代艺术史一样,中国大城市的下一步就是东京吗?我们的80后、90后是否也会像日本年轻人一样,跟动物和漫画“偷情”胜过于人。这一切会否又像是市场资本主义一样,成为中国不可逾越的必经阶段?

2010年7月20日写于上海虹桥机场及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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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字:朱其,草间弥生,物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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