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80年代早期,绘画有一次汹涌的回潮,命名为新表现主义的绘画回归当时确实让人高兴。比如收藏家,那些人在50年代错过了机会--当时纽约画派正源源不断地推出杰作(可是他们竟没有收藏),这次他们可再不能错过赶紧收藏新的艺术机会,并亲眼看它的价值不断被肯定。瞧,绘画再次浓油重彩起来,大尺度,有笔触还有形象!制作这类绘画须有宽大的工作室,这都是城市生活的新派头: 在70年代艺术家们殖民苏荷[2],把那些大厂房拿来做成画室。苏荷的街上尽是给像施纳贝尔,沙里[3]这样的人开办的有形象的绘画展。这个(新表现主义)风格似乎成为国际性的。 在1984年装修之后重新开张的现代艺术馆,一上来就给这风格做了个展览,好像新表现主义成为一个世界性的现象。 当时《艺术论坛》 (Art Forum)为80年代的潮流做了两期专号,意味着这是一个艺术世界体系转型之时。资金纷纷向艺术流去,艺术家开始过得像拥有无限权力的王子,光顾最好的餐馆,满世界旅行,拥有的工作室大到足以办成个工厂。当然,新表现主义的标签掩盖了它深层的区别,这风格在德国具有政治原因,但在纽约就没有。德国的艺术家故意把画画得糟,想叫它失去市场,但尽管它们被画得糟,“坏绘画”还是被收藏被珍爱,因它们有原创性之故。而在美国的情况是, (艺术)只要是政治上不正确的,专与高雅作对的,就被得到肯定。那时候的主导理论,主要出现在《十月》杂志,同意说绘画已经死亡了,因为是支持它的社会-后期资本主义-到了它的末日,被新的社会主义社会取代了,在其中,艺术的形态就会单调得如同毛主义的美学,这种观点的言论,寿命短到活不过5分钟去。(其言论的错误在于“绘画死亡”,这显然是错的-译者注)
我虽认为艺术达到终结,我却不认为绘画死亡了。我仅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新的绘画文化不再只是一个封闭在艺术史中的运动了,因为这样构成的历史已经花招玩尽,黔驴技穷。我们则是生活在一个艺术终结的局面中,这是指艺术最大程度的多元化,在这个局面里绘画当然还是被认可的。我们是如此牢牢地握住艺术这个概念,怎么可能放弃绘画呢。在70年代绘画受到激烈的挑战,主要是有些观念怂恿的。(比如)对激进政治的联想心理学而言,绘画是与男性白人,殖民地,以及所有不好的事情连为一体的。对那些要清理艺术的叙事方式的人而言,像杰作、天才、甚至是才华这类观念都在不可忍受的精英思想之列,绘画因此招致非议而不愿被当成是艺术的关键媒介。然而,这里并没有理由说--就艺术一贯的定义看--绘画是不存在了,如果艺术家对于激烈的批评做好思想准备,就没有什么非让他们放弃绘画不可。 何况他们另有榜样,比如备受攻击的金钱,收购,拥有,艺术市场,(它们挨骂归挨骂,照样大行其道-译者注)。事实上这些力量甚至在德国招安了坏绘画,就不难想象这些东西的力量会有多大。
纵然有这些考虑,新表现主义到80年代后期就式微了。代之而起的是,艺术家们开始做的东西显示出-我所定义的-艺术在眼下终结了的意识开始进入他们的想法中。这当然并不是说我个人对这个局面做下了什么。 我的艺术终结的说法,虽然它给我带来一定名声,并没有被广泛阅读。 那并不是一个很有影响的说法。我所做的是黑格尔作为一个哲学家已经在理论上推演了的。他写道:我们都是时代的产儿,但哲学家的义务是抓住他的时代的思想。我觉得这就是我在《艺术的终结》中所做的。让我没有料到的是,我竟看到了我所抓住的东西在艺术上正是这样成为现实的,我所直觉到的深层结构开始反映到表面的结构上来了,这就是说,不是我直觉到了它,而是它最终破土而出进入了人们的意识层面。就是这种艺术-在这种意识下创造的艺术-就是我要作为一个艺术批评家面对的。[4]
以上的文字,已经把“当代艺术”的基本轮廓全画出来了。若再简化一下,可以只是几句话而已:60年代,70年代,西方艺术实验各种手段往观念性倾斜,以此鄙视、羞辱、抛弃艺术的视觉性。80年代新表现主义恢复绘画作为主要艺术媒介,似乎视觉性重新回来,但不多几年,这潮流就消退。从此之后,艺术的观念性就被作为一个固定价值接受了,绘画再也不是艺术的主要媒介。为了表达观念,艺术可以是各种各样的形态,可以是印刷物,可以是建筑物,可以是废物,可以是空无一物。总之,那是无关视觉的。
这,就是丹托“作为一个艺术批评家面对的事物-当代艺术。
我们只要肯面对西方艺术发展的现实(我们没有理由不这么做啊),就可以越过第一道障碍:把 “长期以来认为,‘当代艺术’就是现在正在创作的现代艺术”这个看法修正过来。我们只要肯像丹托那样从现实出发,就会毫无困难地接受他所说的:虽然在很长时间中“当代艺术”被当成时间性的词在用。但是经过时间的检验后(通过70年代,80年代,90年代)“当代逐渐意味着在某种创作结构之内所创作的艺术,而那是以前整个艺术史中没有见过的创作结构。”[5]
注释:
[1]Arthur C. Danto: After the End of Art,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7, p.10
[2]苏荷 (SoHo) 是纽约曼哈顿下城的一处工厂区,环境破败,租金便宜。70年代艺术家纷纷移住,到80年代,这地方因艺术而红火。如今,苏荷已经成为纽约的一个租金昂贵的画廊区了。
[3]施纳贝尔(Julian Schnabel)和沙里(David Salle)都是在80年代走红的美国新表现主义画家。
[4]Arthur C. Danto: Unnatural Wonders- Essays from the Gap Between Art and Life.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 New York, 2005 p.13-18
[5]Arthur C. Danto: After the End of Art,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7, p.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