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身体是黑暗的,那么精神也不会独明。
无比光明的精神,无论降临在宗教信仰的灵魂升华中,闪现在经验逻辑的内心省悟里,还是建设在我们对知识学基础的融汇贯通上,都有赖于人的身体资源而存在、而不致于寂灭。今天,我们重新认知了唯物的可爱。人类所有飘逸的灵性与身体都是浑然一体、相辅相成的。实际上,精神从来不能独立于身体而成为存在之物。如果身体是物,脱离了身体资源的精神存在也终归是一种物的成像方式,一种非物质的虚像。这里,恰恰是艺术家使身体资源成为展示自由意志的空间。从实实在在的身体资源中生发出的精神光芒,也许就是一切虚拟事物的开端,从而也不期然成为当代艺术的一大魅力焦点。
世界上纷繁的物象纷呈在我们面前。食物是物,饰物是物,爆炸物也是物,这些实在的事物让我们目迷。彩虹是物,海市蜃楼是物,影视、网络中的虚幻影像也是物,这些华而不实的事物令我们物我两忘。艺术家的身体深陷在物的包围与感性刺激中,外在的事物在他们的感知中形成个性镜像,形成身体资源中丰富的语言资源。于是,艺术家身体的表达在这个充斥视幻图像、越来越不真实的现实世界中显示出一种可怕的真实。
冷战后的今天,经济与科技的全球化泡沫所增生的乐观主义情绪和对未来的憧憬,使我们一度不切实际地妄想在人间制造美丽新世界。面对新的世纪,想象中的明天也是一种物,可以用时间来衡量,可以用理想主义的解决方案来遮蔽、粉饰。因为明天与彼岸有关,幸福的彼岸似乎也随之锁定、物化为可以分阶段攀援的目标。乌托邦主义这种从洪荒初民原始的宗教情怀中衍生的朴素梦想,包括对伊甸园极乐世界的记忆和重建理想国大同社会的憧憬,都时不时地牵引我们的理想信念,使之飘浮到不断脱离实际的高度。这已成了长期干扰我们理性思维和判断的难以清理的人类历史文化遗存。然而,人类今天的生存现实仍然是残酷的,“9·11”事件不仅使壮丽的曼哈顿天际线陡然塌陷,而且也使一个人间“天堂”的神话与梦想灰飞烟灭。人们只得越来越注重逻辑经验主义,注重摸石头过河的实证性。毕竟身体资源是可靠的,通过科学实证并依赖自身身体能够感知到的事物,也是可靠的。尽管彼岸失去海市蜃楼般的美丽景观,已变得若隐若现。但是今天与即将到来的明天仍是真切的,是我们身体可以感知的。明天毕竟依附于每一个具体个人的身体资源上,才得以依然存在、延续下去。彼岸与天堂飘忽不定,其实在不断提醒我们认知身体资源的第一性与重要性。
就艺术家的身体资源在行动中所担当的作用力与所承受的反作用力而言,艺术问题本身已经是物,艺术家追究的艺术意义也在既有体制与语境中蜕变为物,一种可操作的物。既然欧美文化中心主义仍是需要艺术家运用策略并随机应变来对待的庞然大物。艺术家使用身体资源做艺术,其实是一种普遍主义的自觉选择。全球化背景下,国际艺术社会中欧美权力话语的霸道存在,仍然在影响中国艺术家的思路和应对策略、手段。如何与欧美美术体制磨合、勾兑,成为实现自身艺术价值的必要途径。功利主义盛行使得艺术思潮的新旧更替变得缺乏意义。而消除多种外在的样式化的文化符号,让最原始、纯粹、真实的身体发言,也许是克服当代艺术中后殖民主义和民族主义的一种首选方式。
当艺术家以身体资源进入某种面对一件自己或他人作品语境时,常常听到这样的发问:这件作品的意思是什么?精神内涵又是什么?这类应该发生在博物馆情景中的初级提问,如今也常常挂在知识结构较完备的收藏家、策展人、专业编辑的嘴边,被询问的对象往往是创作作品的艺术家本人。同样的问题,在不同的语境中自然有不同的深意。例如,有的人想知道艺术家是否清醒地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是否能自圆其说;有的人试图探询艺术家创作的思路脉络与作品形成的背景。这些直截了当的问题经常让艺术家犯难或语塞。其实,艺术家是行动者,可以应对一些问题并考虑应对到什么程度,也可以回避一些问题。艺术家对观念的表达和对意义的阐释,无论主动还是被动,只要进入言说状态,往往会落入看图识字式的窠臼中,混淆观者面对艺术作品时的最基本的认知关系。当代艺术中,那种一味苛求作品精神性或放大作品的精神附加值的倾向,也许正是艺术家要拒绝的。所以艺术家也可以不开口说话,而仅仅用身体资源来表达一切。他们形形色色的表达所形成的意义也许就是一种当代社会稀有的精神之物。在理想信念不断幻灭、解构又不断重组的现代化进程中,乌托邦价值系统的崩溃和各种人间天堂梦想的破灭,已是覆水难收。艺术家身体力行的努力,无疑提示了我们在麻木不仁中忽略掉的对人类精神的负担和责任感。
值得注意的是,在艺术社会流行时尚的背后,一些沉静的艺术家仍具有身体资源的爆发力,而真正的艺术必将质疑并追究人类精神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