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俊是一位寓居新西兰的中国画家。所画能工能写,题材多样,而钟情于荷花。中国画家的题材选择各有其因,均与心性与喜好有关,曹俊选择荷花是因为荷花在中国文化中有着特殊的地位,这就是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品格,所以,文人们往往借此抒发情怀,寄寓比兴。而作为心性的写照,曹俊更多的是以荷花作为自己处身立世的榜样,这正是中国花鸟画所特有的文化属性。曹俊的画在文化立命的基础上,融合古今;他着力于现代性的表现,使笔下的荷花呈现出异样的神采——斑斓的清,意象的韵;风动的神,雨打的意。
中国的画家历来对“文”都特别重视,因此,形成了中国绘画中特有的文人画,这种绘画中的文野之别是中国美术史上的特殊现象。中国绘画中的这种“文”的特色,为审美增添了绘画之外的许多丰富的内容,而这些内容是世界其他国家的绘画所少有的。作为一种传统,从元以后,画家们不断将“文”运用到画中,使中国绘画焕发了“文”的神采。直到20世纪,在新文化的影响下,中国绘画自身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是,人们对于画面中的“文”的感觉丝毫没有减弱。人们总是希望像唐代画家王维那样,以“画中有诗、诗中有画”的“文”的境界去表达自己的心声,表达自己对绘画的感觉,表达自己对世界的看法。可是,现实的世界毕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画面中的“文”的感觉却在日趋减少,“现实性”的表现在现实的功用要求下,与“文”的清赏发生了矛盾,“文”的退让则在情理之中。
尽管这样一种艺术的方式在现代文明的进程中不断衰减,甚至已经处在当代中国绘画的主流之外,可是,有许多画家依然迷恋于这种“文”的情境。曹俊虽然年轻,但是,他生于“扬州八怪”这一独特的地域文化圈之中,地域文化的熏陶以及所受的教育,使他沾染了与生俱来就这种文气,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是幸运的。因此,他从学理工转学绘画,并没有让人感受到苦痛,相反,却在一种自我的满足中表现出精神生活的飞跃,也让人感受到了生活品质的提高。这是他人生中的一大转折。他的转学绘画的初期,也像许多文人画家那样处于业余状态,所表现的也只是中国画中独有的文化感觉,然而,久而久之,他又像许多画家一样进入到了专业领域,这又是他此前难以想象的。
中国的画家从东晋的顾恺之开始,就不断记录自己对画的看法,所以,丰富的中国古代画论表现出了历代画家为艺的方式以及不断的努力,古代画论的方方面面在累积中显现了中国画的博大精深,所以,后人不断去注解前人,今人不断去诠释古人,也就形成了画论之学。虽然,曹俊的画历不长,但是,他几乎是沿着传统文人画的发展脉络前行,他在绘画之余研习书法、诗词,同时,还把绘画过程中的许多感觉和体会记录下来。他在新西兰《先驱报》所开设的专版中,用非常浅显的语言阐述了比较深厚的中国绘画的道理,如同外文的翻译。毫无疑问,在一个英语国家,以母语文化的思想来阐述中国绘画的艺术精神,以母语的语汇来叙述中国绘画的独特风神和表现技巧,是有相当难度的。
与中国的画家所不同的是,他必须要考虑到他所面对的特殊的接受对象,因为他生活在新西兰,身边是一些皮肤和眼睛的色彩都有别于国人的人群。作为外国人的他,曹俊在英语文化圈中谈论中国绘画,既要考虑到文化的传承以及中国文化固有的特点,同时还要顾及到中国文化在海外流传过程中的许多障碍,这些障碍在20世纪对外交流的过程中,几代人都遇到相同的问题。曹俊面对中国绘画在海外传播的问题,不仅是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而且选取了能够反映中国画本质规律的某些重要的点。曹俊不遗余力的通过他的文字,来解说中国绘画的本体精神,也是他多年研究后的一些心得。而他更多的是以“答疑”的方式,为他身边的外国人了解和认识中国画“解惑”,这之中包括泼墨、包括中国画的材料、用笔、程式,以及中国画创作中的“控制”等。还有类如“中国画的创新”、“中国画的模糊”等一些理论问题。这些中国画的问题有着因人而异的理解,也有着具有共性的一些原理,尤其是在当代文化的发展过程中,其中的一些问题已经被人们所忽视或者被创新所异化。然而,曹俊在其实践的基础上,把自己的体会上升到一种文字的形态,去解释中国绘画的一个当代性问题,比如他在《泼墨要旨》中论泼墨:“不仅仅是把调色盘里的墨、色倾倒在宣纸上,以大笔濡墨或色在宣纸上挥写也是泼墨。好的宣纸与墨、色在水的作用下会幻化出迷人的艺术效果。泼墨应是在画家控制下的放,是别样的性情抒发。它可以结合其它多种笔墨手法而形成以泼为主的作品风格。然而,泼墨、泼彩所用的材料非常讲究,不是一般的颜料就可以拿来便用的,墨与色含胶的多少应由画家本人来选择。画家也必须经过长时间的笔墨实验,才能在泼墨、泼彩之前对效果形成预见,从而减少盲目性。”曹俊的这些文字中虽然没有十分高深的学理,可是通俗易懂的论述正好像小中见大一样,反映出了中国绘画中的许多根本性的道理。而这之中的阐发又对应了他在荷花之作中的泼墨和泼彩,显然,没有创作的体会融入到理论的探索之中,没有理论的认识深入到创作的实践之内,都难以成全曹俊。
收录这本文集的都是曹俊近年来的专栏文章,从整体上看,这些文章并没有构思一个中国画理论系统的框架,也没有按照一个框架循序渐进,而是通过点点滴滴的相互关系,反映出了中国画整体框架中的主要内容。在这些有感而发的文字中,我认为最为可贵的是他能够直面现实,他没有像美术史学者那样用现代的文字去解释古代画论中的原理、方法,或者是追考一些玄学的概念,而是基于他的中国画创作的经验,以及他对于当代中国画发展过程中相关问题的思考,去研究和探讨绘画的审美与现实的关系。如在《维护程式》一文中说“维护程式,并不是要艺术家在程式面前却步,相反,艺术家对程式的每次怀疑与挑战都有可能给程式增加新的内容,从而使程式更具时代性。程式是活的生命体,中国画程式古老而年轻。”他的这样的论述,又好像是在解释自己的创作。
作为一位画家,能够在绘画之余不断思考问题,并形诸于文字,这在当代中国画画家群中是难能可贵的。生活在新西兰的曹俊,他的文化担当显现了一种责任心,这就是将中国的水墨画艺术弘扬到海外。他用他的这些文字去解释中国绘画,使得许多外国人不仅能够看懂中国画,而且能够喜欢中国画,因此,当这一本文集出版的时候,作为最先拜读过这些文字的一位读者,我还是愿意写下一些读后的感受,以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