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时代都有它的质感,这个时代的特征是玻璃质感。这个时代有硬度,却是玻璃的硬度,是脆弱和易碎的。
——武明中
我不得不承认,当我第一次走进武明中的工作室、第一次面对武明中的作品时,一种切身的、强烈的体验深深震撼着我,它时时在提醒着我,嗨,小心,嗨,小心,而琳琅满目令人晕眩的玻璃酒杯、酒瓶、奇形怪状的玻璃器皿又时时在提醒着我不敢有一丝的“轻举妄动”,只能是“小心轻放”。这就是武明中近期的作品所散发出的那种神奇而又迷离的脆弱感所蕴蓄的“小心”的力量。华丽的色彩透过画布,不仅释放出一种生命的火焰,更让人们产生一种晕眩的感觉和冲动,它冲击了人们的心灵,也让人们窥探到了激情画布背后武明中对当代社会艺术人生的激情思考。
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是,2002年是武明中艺术风格发生明显变化的关键时期,就在这一年,他开始拿玻璃来说事了,相继创作了 “朋友,小心轻放!”、“嗨,小心!”系列、“拍吧!”等。也许对玻璃制品的描述更易抒发自己对社会现实的柏拉图式的思考,他开始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沿着这条路走下来,又为我们带来了“嗨,小心杯子!”、“宝贝,小心!”、“吃吧!”、“爱能持续多久?”、“愚蠢画家武明中向杜尚作品‘喷泉’致歉!”和“愚蠢画家武明中向杜尚作品‘对弈’致歉!”等。玻璃制品的光感、亮丽、华美固然令他着迷,但武明中思索的却是如何将这些特点巧妙地置换到油画布中,于是荧光桃红,深红色的酒杯、酒瓶及灌了酒的玻璃杯、玻璃人就成了武明中对社会现实发问的有利的视觉语符。我们清晰地洞察到在其艳丽的外表下始终涌动着的是一种令人不安的“小心”的情愫,一切就像是平静之下流动着焦虑,更像一种暗流,随时都可能爆发。徜徉其间的阅读者能真切感受到武明中来自心灵深处的声音——“物质越强大,人就越脆弱,而且是华美的脆弱。这个时代的物质很华美,很奢侈,很有力量。人们追逐消费,追逐奢华,追逐享受。这很好!但是,人们对物质的过度追逐和依附,使得人已失去原本人的独立和自主能力,同时,物质无法解决人的脆弱,只能加剧人的脆弱。原本意义上肉本的人已不复存在,现实的人已是玻璃制品人,人已没有人自己,只有玻璃制品内的物质填充物和外界折射,玻璃与美酒构成了这个时代人的特征。因此,我用玻璃制品人来表达当代现实的脆弱性,表达人自身、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环境的脆弱性。”(武明中自述)武明中终于通过长期的寻找与发现,找到了表述自己观念最适合的材料——玻璃。通过对玻璃质感的乐此不疲的描述并把它贯穿到自己的整个艺术活动中,然后去探索发现他的其他可能性,至此武明中艺术作品中所传达的精神指向和文化语义已不言而喻——即社会现实是一个处处充满着悖论陷阱的现实,现实是充满欲望的华美的,但又是危险的和易碎的,世间万物都难以逃离这种悖论陷阱。如乔治•奥基弗所说:“那里如此美丽,又如此荒诞。”这听起来像是一场梦,但当梦醒之时,却发现我们生存的现实易碎、环境易碎、感情易碎、日常生活易碎、人与人之间诚信的易碎……我们从一个政治易碎的社会走向了更充斥着商业易碎的社会,跨国资本所带来的超消费的现实搞得人们晕眩、焦虑、不安、破碎,面对现实、面对政治、面对人生,使得艺术也没法轻松,没法抒情,唯一的解脱就是从这种悖论陷阱中逃离,但逃离(即便是疏离)这种杂乱怪异的现实又谈何容易,人们不能忘记的是,当20年前美国“挑战者”号升空后爆炸的瞬间所带来的令人震惊的“死一般的寂静”,9•11的浓焰所带给人们的却又是关于“脆弱性”的无尽思考,而全球变暖与气温的升高又让我们看到了人类生存环境的日趋恶化与易碎。今天是谈判桌上的朋友,明天却极可能成为战争的对手,大国利益集团为谋取自身利益而使巴以局势,海湾长期动荡不安,它击碎了多少期盼和平的人们的梦想!当然武明中并未直接给我们讲述这些,但他的视觉图像无疑印证了这样一个易碎的人生、易碎的现实。
在“宝贝,小心!”中,面对女人的美腿,性意识、情欲此时在你头脑中的出现其实并不重要,相反,它旨在说明人类的生命实际上是被这些所谓“美好的事物”慢慢吞噬掉的,女人的美腿如勾针般将男人引来,从另一方面也让人们警醒这其中的暧昧关系的脆弱,一旦这种关系破裂……它强迫我们要谨慎地对待他、她或他们、她们,强迫我们谨慎地对待这种关系。这不由得让人想起那源自拉奥孔式的呐喊:“不管怎样,我害怕那些希腊人,即使他们带来礼物。”它再一次印证了美腿虽然性感、美丽,但它无疑是脆弱的、危险的,它映射了人性中普遍存在的脆弱和压抑,也对人们日常道德规范进行了间接的挑战。而在“愚蠢的画家武明中向杜尚的作品<喷泉>致歉”,“愚蠢的画家武明中向杜尚的作品‘对弈’致歉”中,作品并未因为它冗长而又颇具文学性的题目而令人生厌,相反,当代艺术中对于经典图像的挪用与复制也是其语言特性的某种再现。在美术史上,杜尚谁都知晓,而无需阐释,这似乎是在给我们开一个小小的玩笑,而且是一个艺术史的玩笑,它不仅呈现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生活的多样性和社会的复杂性,而且质疑了我们这个越来越媚俗,越来越肤浅时代的道德规范。艺术史的确定性也被他用绘画消解得无影无踪,但充斥作品中间的、心理的、情感的和文化上的暗示,却又被重新召唤回到了绘画中。
2006年创作的“吃吧!”,更以中国人独特的吃饭景观,在令人晕眩的描述中,似乎暗示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危险场景,似乎人类正生活在危险的现实中,人类被毁的潜在性有可能寓言式地上演。“吃到最后,剩下的可能就是人类自己……”现代感的材料,迷人的重复再一次显示了武明中对艺术的精益求精和对当代艺术形式的敏感把握。
至此,武明中所营构的玻璃世界中,政治性、街景、性,被他巧妙地组合在一起,他把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的界限悄然地模糊掉,同时,他仍以传统的写实语言为造型特征,在简洁中追求丰富力度,在精确中追求粗犷和绘画感,其艺术语言的当代感、冲击力及其营造的非现实空间场景,更使其艺术呈现出当代的情理和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