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章申 书法
近日,负暄闲坐时,读章申先生新创作的书法作品,只觉清气拂面,神采奕奕,然操笔假墨,既规矩有则,又任情恣性,虚怀而空灵,激赏之余,不觉动了品评一番的念头。
章先生年轻时受业于清华大学建筑系,清华的科学与人文精神及梁思成“建筑即艺术”的教育理念对其影响至深,为章申的书艺发展植下了慧根,也成为章申书风的学理基础。清华毕业后,章申被分配至文化部工作,先后履任于艺术司、计财司和人事司,其间曾主政于中国美术馆八年有余,擢升为中国国家博物馆馆长后,以勇猛精进之精神和专业学养,开拓出国家博物馆重建的新气象。仅以书家的人生阅历而论,章申的确罕有匹敌者。在这一点上,章申是幸运的,职务的更替升迁,对他而言,既是施展人生抱负的机遇,更是磨砺书艺境界的机会。不同视点上所获得的人生体验,无疑成为章申书法的鲜活动力,甚至也决定了章申书法的趣味、风格和境界。
“逸”的处世态度和高尚心态,决定了章申取法和创作上的基本路径。章申长于行草,以帖学为主,从晋唐名家,至元明诸帖,无不朝夕摩挲,寝馈其中,日事翰墨,不敢稍有倦怠。他率先从二王入手打下良好的根基,得其流便的韵致,而后用心于苏轼和米南宫,最终潜心于元赵孟頫和明董其昌。作为元文人艺术的领袖,赵孟頫开新一代书风,其古意盎然,且秀润含蓄的书体,成为文人艺术的典范。董其昌承其余绪,又别开生面,其书尚淡,在《画禅室随笔·评书法》中提出了“古淡”之说。“古淡”和“萧散”、“潇洒”是并肩的,而与“张扬”、“豪荡”、“研媚”是相对的。“古淡”就是指古朴自然之美,体现的是清润的雅意,如晋人的风流潇洒,其书不工而自工。另外,董其昌又讲:“作书与诗文,同一关捩。大抵传与不传,在淡与不淡耳。”可见董其昌对“淡”是情有独钟的。不仅如此,董其昌书法思想还受禅宗的影响,其书“通禅理”。章申临习二家时,对其观念、用笔、操墨乃至境界体味尤深。“古意”、“秀润”、“古淡”、“禅意”不仅构成章申书法的审美基础,并以此形成章申式新书风,在某种程度上,也丰富了章申的日常性格、处世态度和人生境界。
值得注意的是,章申虽然神往晋人的韵致和元人天真幽淡、萧散疏朗的境界,却也力避元人“率易”之习气和董其昌“有姿无骨”之缺陷,做到“纵而有法”。他以唐人的骨力和宋人的法度为依托,用笔皆回腕,婉转藏锋,摒去直率与流滑,同时吸收了颜书的筋骨,米芾的清劲,在用笔、结构、章法一力求外柔内刚,寓沉稳生拙骨力于风雅淡之中。纵观章申的习书之路,可谓取舍精当,自然有度,表现出章申在临习传统问题上的睿智与思考。
取法、天性及学养所致,章申无法趋同“以丑为美”的时风,只能独辟蹊径,在潮流之外化出生机,开创出以古雅秀润、婉约清真为特征的新唯美书风。简约地讲,此书风特征有二:内美与禅境。所谓内美,即为去矜奇炫异之皮相,脱狂态张扬之时风,既含蓄空灵,又蕴筋裹骨的雍容自如之美。内美在章申作品的章法中体现得尤为明显,行距与字距拉的很开,疏朗清旷,形迹非连绵萦带处,计白当黑,妙造“白处”,使得整个作品空灵剔透,气的流动、韵的生发在“白处”的妙造下,愈发清朗,在使转流美中,达到了萧散而简远的境界。内美还表现在结体与笔势方面。章申特别注重结体时的笔势,起笔时不露锋芒,收笔时骨力内敛,不疾不徐,如风行水面,笔到势成,不动声色中,书体婉约而至,不着一丝色相,遒劲生于姿媚之内,自然透散出含润春雨,秀逸平淡之美。再说禅境,其意有三,一是指章申书法中所表现出的“逸”的心境和性情;由这种心境所致,章申所书内容,或为禅诗,或为偈语,即便是其他古体诗,也大都禅意暗含,这构成禅境的另一层意思;二者决定了章申临池的状态。
以章申先生的取法、书风、境界而将其书法命名的新唯美主义,无疑是一种冒险。无论从晚清以来的书史看,还是以当下书坛的风气而论,唯美主义都一直遭受贬抑的命运而无法进入主流位置。究其根源,既和晚清以来的碑学大盛尔后强势传承的书学传统有关,又和“以丑为美”的现代审美风气密不可分。上世纪90年代以降,书法新古典主义、学院派书法先后揭竿而起,其书也多取北碑,以古拙、生涩、强悍之风见长。现代派书法更是在求新求怪的路径上乐此不疲。在这样的语境中,新唯美主义书风只能逆流而上,在历史的危崖上开出自己的灿烂之花。从这个意义上讲,章申的新唯美书风不再是孤独的个人行为,而是肩负起了一种神圣的历史责任——将书史上唯美的历史经验转化为当代审美方式。毕竟,一个唯美的民族才是最高尚的。我想,章申的新唯美书风的意义便在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