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是一个千湖之都。长江之水,东湖之雾,汉水之烟,弥漫在张诠儿时的内心,时至今日,它也依然如同环佩叮当因风撩拨,时时萦绕。云烟将现实隔离在迷雾之间,而内心的真实却于此时涌起。在张诠的画里,建筑、水、桥,都与我们的知识结构产生断裂之感,我们无法辨别细节与特征,他们在云烟之中显得不真实,但同时却有撩拨起了另一种真实,一种隐退在记忆里的,那些如此模糊却又如此清晰的真实。空气与水,是最不容易发生变化的东西,建筑在层层隔离下的凝视,世间万物如长水般流逝变化,而画面中的轮廓,却成为对生命最好的凝视。这不是一个社会学意义上的武汉,更多的是一个不可能的武汉,观念的武汉,抽象的武汉。
他用一种简单到令人困惑的构图,居中,两分,对称,将人注意力集中在无形之处。光线、空气、水,成为了画面的主体,用单一的笔法不断重复的阴阳关系在真实面前垂下纱幕,如同一种禅宗的空无,浮动的只有光、烟、雾、影,那些影影绰绰的有时模糊,有时清晰的桥、楼、路,都如同黑暗中升起的幻觉,混融于水雾之间。整个画面如同一个远距离的,空朦而悠长的镜头,如同一个场景抒情的桥段,一切即将发生,一切尚未发生。
张诠用无限重复的用笔“一”划,颠覆了“水法”、“笔法”、“墨法”。这些无个性的用广告黑和研磨宿墨调出的乌光淡色,如同模糊的打印象素一般覆盖了整个画面。这种脱了胶的在宣纸上留出明显水痕和墨渍的笔触,在过分多的重叠后,在保持某种粗糙的颗粒感觉的同时,又营造出一派恬和冲淡的气氛。他用这个覆盖了米友仁的《潇湘奇观图》,那个史上最杰出的云烟漫灭,雅稚天真之作,在文人画兴起的初期,水与墨浸染的是文人心中之气,从没有被“笔墨”与“写生”的挂碍所染污。他把原来的尺幅放大数十倍,用毛笔重新触摸这个中国文人心中的范式图像,寻找遗失在画中的多年被民族集体经验所共享的意蕴。
他还邀请了一些早已经不习惯书写的邻居,在便签纸上书写他们的名字,“胡保珍”,“毕宗春”。这些被放得巨大的用“一”划堆砌出来的书写,隐匿在背景更多,更浅淡的墨色里,恍惚,随意,松散,不符合任何可以考证的传统。一个来自日常的,无个性的书写,却在密集的重复中,隐约的传达出某种历史化了和神圣化了的感觉。
这种对水墨的依恋与叛逆,来自于他早年研习书法,后又热衷当代艺术的经验。他曾经邀请一个智障儿童控制他的手臂来完成书写。一种反智化的倾向,对本能和直觉的依赖,对形象更少的控制,依托于一个更无理的个体,在他这些新的水墨作品中得到了延续。